洞见译丛诗学笔记奥克塔维奥midd

奥克塔维奥·帕斯(OctavioPaz,—),墨西哥诗人、散文家。年曾获比利时国际诗歌大奖,年获西班牙塞万提斯文学奖,年由于"他的作品充满激情,视野开阔,渗透着感悟的智慧并体现了完美的人道主义"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帕斯生于墨西哥城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早年就读于墨西哥大学哲学和法律专业;三十年代初开始文学创作并创办文学刊物,年在巴黎参加了超现实主义文学运动;年获美国古根海姆奖学金,去旧金山和纽约学习美术;年获古本江奖学金,在美国研究拉美诗歌;年进入外交界,曾作为外交官出使法国、日本和印度等国;年为抗议墨西哥政府镇压学生运动,愤而辞去驻印度大使职务,去美国和英国的大学从事研究工作;年回国继续从事文学活动直至去世;年被任命为美国文学艺术研究院院士;自年起,先后被美国波士顿大学、哈佛大学、纽约大学授予名誉博士称号。

帕斯一生著述甚丰。重要的诗集包括《在你清晰的影子下》、《语言下的自由》、《鹰还是太阳》(散文诗)、《太阳石》、《狂暴的季节》、《东山坡》、《回归》、《向内生长的树》等;散文和诗论集包括《孤独的迷宫》、《弓与琴》、《交流电》、《仁慈的魔王》、《诗与世纪末》、《另一种声音》。

为了看的诗歌

奥克塔维奥·帕斯

从前那种区分善于用色的画家和长于描绘的画家的方法,现在可以用在诗人身上,当然不是机械地划分。颜色是一种强度和温度:有强色和弱色,热色和冷色,干色和湿色。颜色同样是可以听见的:红色的爆炸声,赭色的沉重的鼓声,绿色的刺耳声。善于用色的画家的视觉是触觉,具有音乐感:他既听得见也摸得着颜色。某些诗人也具有类似特点;对他们来说,语言是一种跟颜色一样处于永恒运动之中的物质:一种振动,一种波浪,一种有节奏的潮水,它用千千万万条手臂围绕着我们,我们在中间摇晃、窒息、再生、再死。对另一些诗人来说,语言是一种几何学,是一种线条的构图。线条就是符号,一些符号产生另一些符号,产生另一些影子,另一些光亮:这便是一幅画。乌拉卢梅·贡萨莱斯·德·莱翁就属于这第二类。对这一类来说,语言不是一片海洋,而是一种由线条和透明度构成的建筑物。的确如此,他的诗篇就像一切真正的诗人的诗一样,是用声音做成的东西——我是说:它们是语言的建筑物,我们既可以用耳朵感觉,也可以用头脑感觉——不过,推动诗歌的节奏不是一种波浪,而是一种往返和对立的准确结构。听到它们,就能看见它们:是一种空中的几何图。但是,倘若我们去碰它们,它们就会消失。乌拉卢梅的诗摸不着,只能看,是为了看的诗歌。

被精神的视觉净化了的东西会愈来愈细瘦,直到变成一幅线条的设计图。“我正在写作的那个花园的绿叶”,经过视觉和精神上同时进行的化学处理后,变成了“我正在上面写作的白树叶”,并且从这种非植物的叶子中“诞生了另一个花园”。这种意外诞生的花园不是由树枝树叶构成,而是由变成文字、变成智力的建筑物的声音构成。我所引用的上述三句诗,简明扼要地描述了乌拉卢梅的诗歌特点。那首诗叫《写作的花园》,仅由17句诗组成。出发点是写作的行为:有一个难忘的花园,在纸页和思想的听觉上引出了一个想象的花园。在我们回忆的花园和虚构的花园之间,存在着一个无人居住的空间。那里只有一种东西:风。作为感触不到的力量和无形体的存在,风在吹拂着白树叶。而乌拉卢梅正在那里虚构一座想象的花园的绿树叶。风把树叶吹掉了。这是一种令人茫然的行为:如果我们的眼睛的功能是看东西,那么我们的想象的功能便是涂去眼睛看到的东西。这是消失的诗学吗?在另一篇诗(《最后那个房间》)里,有一个人(就是她吗?)在射进她的房间的光线里望着另一个房间的墙。现在,消失的力量不是风,而是光线。在那种严酷的光辉面前,“为了不看到我们已经看不见光线了”,我们的做法只能是闭上眼睛。那么,闭上眼睛是为了看见还是为了看不见呢?

记忆不仅仅是造成出现的动因,而且在和想象结合起来后也是导致消失的力量。我不是说记忆的作用对乌拉卢梅来讲是遗忘,而是说记忆能创造虚幻的过去,诗人的明亮目光能立即驱散的过去。这么说,视觉不就变成了非视觉,看不见不就变成了的确看见吗?按照否定神学的观点,诗人的认识岂不是天大的无知?更确切地说,为了看的诗歌——但不是看现实而是看意念,不仅是看意念而且是看形式、波动和回声。在题为《地方》的描述交叉光线的诗中,有一棵树不知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是记忆中的存在还是召唤来的存在。那棵树像一股轻风静静地前进。随着树的形体的增高,观赏它的人的形体却在缩小:

它来了一整棵的树

我自己却变小了

记忆使我们换了地方

我们的位置却未变化

记忆不但使我们改变地方,而且还交替地给我们提供或拿走现实:虚构的树愈来愈真实,描写它的诗人却愈来愈瘦小,直到自己消失。最后仅仅是那棵树留在纸上的影子。在乌拉卢梅的诗中,记忆和虚构融合在一种表面上矛盾的行为中,并且在两种运动中展开。第一种是对东西和看那些东西的眼睛的评论:记忆使东西复现仅仅是为了让眼睛在观赏它时把它点燃,把它变成灰烬。第二种运动是风——空气、智力、头脑的呼吸——吹那些灰烬,把它们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转瞬即逝、不可感触的透明形式。

消失的诗歌在它的对立面“出现”上展开。不过,我们看到的是什么呢?既不是看到的真实,也不是想象的或回忆的真实。我们看到的是第三种真实。这种真实,我们虽然不能描写,但是它摆在那里,平静地面对着我们,就像在树叶间吹的无形的风摇动的树冠——树叶既不是白的也不是绿的了——这种真实,笼罩着诗人的作品。这是一种没有厚度、没有形体、没有味道、形式多于观念、视觉多于形式的真实。眼睛虽然能看见,但是它的视觉是分散的,被想象破坏了的。这种想象——跟记忆一样——不过是时间呈现的形式之一。诗人看不见人世借以浓缩的可见的形式,也看不见阴间的形式(乌拉卢梅并非神秘主义者);诗人在他消失的时刻看到了时间本身。有一瞬间,时间敞开了一个口,露出了它那空洞的内部,然后又重新关闭、消失了。时间进入了自己体内。诗,不是别的,只能是时间的眨眼,是在其消失之时为我们显示时间的符号。在那一时刻——也就是它出现的时间——我们看到时间了吗?我们看到真正的现实了吗?不可能知道。也许我们看到的是我们自己。普洛蒂诺说,有那么一个沉思的时刻,“内心的眼睛”再也感觉不到东西;就在此刻,在视觉消失的时候,沉思者看到了自己:“你自己变成了幻觉”。

年3月19日于墨西哥

李德明 译

帕斯诗选

枝头

一只小鸟

落在松枝上,

啾啾歌唱。

它突然挺立,箭一样

飞向远方,

歌声中变得渺茫。

小鸟是一块木片

善于歌唱,伴随着歌声嘹亮,

活活地烧光。

抬望眼:空荡荡。

只有寂静

在枝头摇晃。

赵振江译

大街

这是一条长长的寂静的街道。

我在黑暗中行走,跌跤,

爬起来,踏着干枯的落叶和沉默的石子,

深一脚,浅一脚。

我身后也有谁将它们践踏:

我停,他也停,

我跑,他也跑。

当我转过脸,无人静悄悄。

一片漆黑,没有出路,

我在街口转来转去

总是又回到原处,

那里没人等我,也没人将我跟随,

我却在将一个人紧追,

他跌倒了又爬起来,

一见我便说:没有谁。

赵振江译

大街

又长又静的街我在黑暗中走着,跌倒又爬起来,向前摸索,脚踩着沉默的石头与枯叶我身后有人紧跟我慢,他也慢我跑,他也跑。我转身:没人……所有的黑暗无门重重拐角出没总是把我引向这条街没人等我,没人跟我我追赶一个人,他跌倒又爬起来,看见我说:没人

北岛译

TheStreet

Hereisalongandsilentstreet.IwalkinblacknessandIstumbleandfallandrise,andIwalkblind,myfeettramplingthesilentstonesandthedryleaves.Someonebehindmealsotramples,stones,leaves:ifIslowdown,heslows;ifIrun,herunsIturn:nobody.Everythingdarkanddoorless,onlymystepsawareofme,Iturningandturningamongthesecornerswhichleadforevertothestreetwherenobodywaitsfor,nobodyfollowsme,whereIpursueamanwhostumblesandrisesandsayswhenheseesme:nobody.

辨认

庭院有一只鸟儿在啾啾啼,

就像一分硬币掉进扑满*里。

一丝微风,它的羽毛

一次转弯时消失。

也许并没有鸟儿,我也不是

我所在的庭院里那个人。

*注:朴满:存钱的瓦器,打破后才能取出钱来。

朱景东译

访

穿过枯燥无味砖石垒垒的城市

夜间,田野走进了我的房间。

展开他那绿色的手臂,鸟儿在腕间啼啭,

叶儿也随之翩翩。

他的手中握着一条河流,

田野的上空也随之进入房间

携着一篮刚刚摘下的珠宝——星辰。

大海坐在我的身边

地板上还铺展着他那洁白的尾浪。

寂静之中,长起了音乐之树

树上挂满各种美妙的语言

闪闪发光,成熟、蒂落。

我的前额本是洞穴,其中居住着一束闪电……

思绪任性翱翔。

告诉我,田野远道来访可是事实?

抑或是田野你在作梦,梦见来到我的身边?

陈光孚译

惊叹

蜂鸟

安然

不是在枝头

而是在空中

不是在空中

而是在瞬间

赵振江译

绿色的墨迹

绿墨在创造花园、森林、草地,

字母在枝叶间唱歌,

词藻是一棵棵树木,

语句是一个个绿色的星座。

让我们的语言落下并将你覆盖

宛似常春藤爬满雕像,

像叶子的雨覆盖一片田野,

像墨水写满这页纸张。

手臂、腰肢、脖子、乳房,

纯洁的前额宛似海洋,

咬着草屑的牙齿,

秋天树林的颈项。

你身上布满绿色的标记

与再生之树的躯体相同。

那么多闪光的小小伤痕对你有什么要紧:

请看天空和它那布满全身的星星。

赵振江译

诗人的墓志铭

他试着歌唱,歌唱

为了忘却

他那充满谎言的真实一生

为了记住

他那充满真理的撒谎人生。

陈黎、张芬龄译

例证

一只蝴蝶飞舞于车流中,

玛丽.荷西说︰一定是庄子,

到纽约来玩。

但蝴蝶

不知是

蝶梦庄周

或庄周

梦蝶。

蝴蝶从不困惑︰

它飞。

陈黎、张芬龄译

中断的衰歌

今天我想起家中的死者。

第一位令我们终生难忘,

尽管他死得疾如闪电

来不及美容与躺上灵床。

我听见台阶上的手杖在迟疑,

身躯固定在一声叹息。

门自打开,死者进去。

从门到死只有很小的距离

几乎没有坐下的时机,

仰起头来看一看时针

便知道;八点十五分。

今天我想起家中的死者。

她夜复一夜地朝拜冥王,

她的挣扎,一列火车开不动,

那一次告别是多么漫长。

贪婪的口

对那一线喘息的空空的渴望,

双眸使着眼色而不肯闭上

并使我眼前的灯光朦胧摇晃,

坚定的目光拥抱另一个他人的目光,

这目光在拥抱中窒息,

它终于逃走并从岸边看清

灵魂如何沉没并失去躯体

而且没有找到可以捕捉的眼睛……

这目光也邀我去死吗?

我们死或许只因为

没有人愿和我们同死,

没有人愿看我们的眼睛。

今天我想起家中的死者。

他只去了几个钟点的时光

而且无人知道他去的地方多么悄无声响。

每天晚饭以后,

没有虚无之色的停顿,

或者悬于寂静的蛛丝上

没有结尾的语句,

给归来者开辟了一条走廊:

他的脚步在回响,上来,停下……

我们中间有人站起

并把门关上。

但是他在另一个世界依然如故。

在空洞、在皱折中窥视,

在郊区、在呵欠中游荡。

尽管我们将门关上,他决不改弦更张。

今天我想起家中的死者。

在我前额上消失的面孔,

没有眼睛的面孔,坚定、空虚的眼睛,

难道我在从它们身上寻找自己的秘密,

那使我的血液流动的血的上帝,

冰的上帝,吞噬我的上帝?

他的沉默是我生命的镜子,

他的死在我的生命中延迟:

我是他过失中最后的过失。

今天我想起家中的死者。

分散的思考,分散的行动,

散落的名字

(湖泊,无用的地区,顽固记忆刨开的坑),

聚会与分散,

这个我,他抽象的眼色,

总是与另一个我(同一个)分享,

愤怒、欲望及其各种各样的面具,

缓慢的侵蚀,被埋葬的蝰蛇,

等待,恐惧,行动

及其反面:在我身上顽固执迷,

要求饮从前拒绝给他们的水,

要求吃那面包、水果、躯体。

早已没有水,一切都已枯干,

没有味道的面包,苦涩的水果,

驯化、咀嚼过的爱情,

在无形铁棍的笼子中

手淫的猴子和驯化的母狗,

你吞噬的东西将你吞噬,

你的牺牲品同时是屠杀你的刽子手。

一堆死去的岁月、褶皱的报纸,

撬开的夜晚

和在眼皮红肿的黎明中

我们打开领结时的表情,

街上的灯光已经熄灭

“蜘蛛,不要记仇,向太阳致敬”,

而我们半死不活地钻进床帐中。

世界是一个圆形的沙漠,

天庭已经关闭而地狱处处皆空。

赵振江 译

景致

忙碌的昆虫

太阳色的马匹,

云色的驴,

云,巨大的岩失去体重,

山峦宛似倾倒的天空,

一片树木饮着小溪,

一切都在那里,对处境感到幸运,

面对不在那里的我们,

我们被愤怒、被仇恨、

被爱情、被死神生吞。

赵振江 译

文盲

我仰望天空

无边的岩石布满磨损的文字

那么多星星什么也没向我表明

赵振江译

宁静

月亮,沙漏:

黑夜将自己漏空,

时间为自己照明。

赵振江译

诗人的命运

言语?是的,属于空气,

并在空气中消失。

让我消失在言语中吧,

让我变成口唇中的空气,

一股飘荡、无形、

被空气冲散的气流。

光线也在自身中消失。

朱景东译

瞌睡

天蒙蒙亮。钟表歌唱。

世界沉默,一片空旷。

你患梦游症爬起,

不知你望着你影子后面的

什么影子:一片空寂。

被黑夜拖着走,

你是一根白色的树枝。

朱景东译

你的名字

困乏的光线的黎明,

从我和我的影子里诞生,

在我的皮肤上迎接天明。

你的名字野鸽,

胆怯地停在我的肩头。

朱景东译

寂静

正如一个音符

从音乐深处产生:

它颤动着生长,变细,

直到在另一种音乐中沉默无声。

从寂静的深处产生了

另一种寂静:尖塔,利剑,

成长,上升,使我们暂停。

它上升时,回忆、希望和

大大小小的谎言一一落下,

我们想叫喊,喊声却窒息在喉咙中;

我们闯进了寂静,

那里的寂静沉默无声。

朱景东译

隐约可见的生活

海上的黑夜

鱼群是闪电

林中的黑夜

鸟儿是闪电

躯体的黑夜

骨骼是闪电。

呵,世界,到处是黑夜,

生活是闪电。

朱景东译

刀子

刀子是一只冰鸟儿。

只要它落下,空气便凝固。

就像喊声凝固在寂静中。

在头发的利刃下,

停滞的血液变细薄,

瞬间被分成紫色的两半……

荒无人迹的世界,寒冷的天空,

一颗灰色的彗星呼啸着失落。

朱景东译

黎明

冰冷而敏捷的手

取下阴影的绷带

一层层

我睁开眼睛

我还

活在

一个仍然

新鲜的伤口正中

朱景东译

行人

在塞巴斯托大街,

他在人群中行走,

一面想着他的事情。

红灯拦住他。

他抬头望上空:

在那座

灰色的屋顶平台上,

在棕褐色的鸟群中,

一条银白色的鱼在飞行。

信号灯变成绿色。

穿过马路时他自问:

他在想着什么事情?

朱景东译

在这里

我那沿行这条街的脚步声

回响

在另一条街上

在那条街上

我听见我的脚步声

沿着这条街走过

在这条街上

只有雾是真实的

朱景东译

人之根

在音乐和舞蹈这边,

在这里,在静止中,

在这音乐最强烈的地方,

在我的血液的大树下,

你安息。

我赤身裸体,

力量,静止的子女,

在我的脉管里敲击。

这是最静止的天空,

这是最纯洁的裸体。

你死了,在我血液的大树下安息。

燃烧吧,一切音乐,

燃烧吧,口唇;

在最高的花朵上,

住着停滞的黑夜。

已经无人知道你的名字;

星的金色成熟,

停滞的黑夜:

静止的海洋,

在你的隐蔽力量中流动。

亲爱的,在你的名字

燃烧的声音下,一切沉默无声。

亲爱的,一切沉默无声。

在缺乏语言的夜晚,你,没有名称。

这是你的血液,

深切而陌生,

它进入你的肉体,

沐浴失明的堤岸,

那堤岸对你本人也不知。

清白,遥远,

在它强烈的坚持和奔流中,

我的血液停止流动。

一个小小的创伤,

它认识光线,

认识不知道它的空气和我的目光。

这是你的血液,这是

暴露它的潮湿的声响。

时间聚集,

回到白昼的开始,

就像你那带电的头发,

如果它那深处隐蔽的根战栗。

因为生命就运转在这一瞬息。

时间是时间中的一种死亡,

名字和形式都被忘记。

这是你的血液,我说,

面对你血液的完全消失,

灵魂只能悬空无依。

-

朱景东译

独白

在剥蚀的廊柱之下,

在梦和虚无之间,

你的名字的声音

穿插进我不眠的钟点。

你那浅红的长发,

是夏日的闪电

以甜蜜的强暴的力量

起伏于黑夜的脊背。

梦里的黑暗的流水

在废墟间涌淌,

从虚无中构成了你:

痛苦的发辫,已经遗忘。

夜色中湿润的岸边,

横陈着拍击着一片

梦游里的海洋,一无所见。

王央乐 译

复活之夜

你在阴影中跳动,

白色而赤裸:河流。

你的心房歌唱,鼓起你的胸脯,

在河水里拖着钟点、记忆、白昼,

你自己的残余物。

你在感触不到的两岸间逃离,

把寂静的沙滩浸透。

白色赤裸的水

在我的黑色躯体,岩石,

咬着吻着由泡沫和干渴组成的

深水的峭壁下奔流。

你沉睡时融入寂静,

只有你的长发,

像流水拖带的草一样,

在带电的、被阴暗的东西

浸湿的阴影中摆动。

你留在感触不到的两岸间,

白色、赤裸的石头。

我们被埋在你赤裸的水中,

黑夜、汹涌的波浪、蒸汽或缓慢的舌头,

巨大的纯种野兽的贪婪的喘息。

大地无边,像臀侧一样弯曲,

像胸膛一样挺起,像怀胎的肚子,

但大地还是像大地,凝聚、密集。

我像河流,像沉睡的石头,

躺在这生机蓬勃、被岁月犁过的大地。

我做梦,我堆积的尘土把我梦想。

寂静的谷穗和我的梦一起生长,

它作为果实的孤寂是星星的孤寂,

它的奇迹在我胸中燃烧、耸立。

你痛苦,残忍的甜蜜,黑夜失明的

离开我的血液的躯体;你痛苦,难过的

树枝,你在形式之中、在世界的内脏落地。

你痛苦,刚刚分娩、潮湿花朵上如此强烈的光线;

什么种子,什么梦,什么天真在你身上跳动,

在你心中梦见我,灵魂的生动夜晚?

死亡之梦借我的肉体梦见你,

我的肉体却在你的肉体上梦见它返归。

梦是一个内脏,为诞生的灵魂准备。

我在灰烬和地球的皮肤上沉睡;

你在我身边搏动,这搏动把我淹没:

从遥远的洗礼涌出的水

浸湿我的梦,叫着名字,在我的脉管里流动。

翅膀的柔和侵扰是黑夜,

在一根细枝上停留的风:

大地沉默,水在梦中讲话,

白昼从人的一侧诞生。

朱景东译

白日

呵,时间波浪上那颗

异乎寻常、静止不动的独粒钻石,

是从什么天空落下来的?

你是持续,

在巨大而透明的一瞬间

成熟的时间:

空中的箭,

使人陶醉的白色

和已无箭的记忆的空间。

时间和虚空组成的白日:

把我驱逐,涂去我的名字和我自己,

使我充满你:光线、空寂。

我漂浮着,纯粹的存在,已无我自己。

朱景东译

花园

——致胡安·希尔—阿尔贝特

飘游的白云,患梦游症的

大陆,没有物质

也没有重量的国度,由太阳描绘、

被风儿乱涂的地理书。

四堵砖墙壁。叶子花,

我的眼睛在它的平静火焰中

沐浴,风儿在枝叶

和齐膝的青草的飒飒声吹过。

香水草笼罩着香气,

以缓慢的步调穿过,一位预言家:

白蜡树——和一个沉思者:松树。

花园渺小,天空辽阔。

在我的瓦砾中幸存的绿色:

你在我的眼睛里将自己注视、触摸,

你在我身上认识自己,想念自己,

你在我身上延续,在我身上消失。

朱景东译

花园音乐会

(维娜和姆里丹甘)

致卡门·菲格罗亚·德·梅耶尔

下了雨。

时间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我们像映像一样走在里头。

音乐之河

流进我的血液。

我说:躯体,它就说:风。

我说:土地,它就说:去哪里?

世界像重瓣花开放:

来到这儿的痛苦,

留在这儿的幸福。

我迷失在我自己的中心。

朱景东译

中午

一片静止的光芒把我淹没,使我目眩,

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空洞的圆圈,

因为它的光线排斥同样的光线。

我闭上眼睛,把这抓住的光辉,

这一分钟,托付给我的影子,

把我同它那贪婪的永恒连在一起。

我心中跳动着花和果实,

被监禁的光线,烧毁的废墟,

未燃尽的煤炭:烧红的东西已变暗。

颤动的内脏,它的钻石,

烧焦的白昼在我身上销熔,

体内的火炭,垂死的珊瑚虫。

世界的光芒在我的眼帘上

刺人地跳动,它的刺

使我失明,似天堂关闭。

世界的阴影,炽热的废墟,

在我皮下做梦,它的跳动

静静地淹没我荒凉的矿井。

缓慢、顽强、下沉的白昼

是颤抖的炎热的阴影,

一片无声无息前进的黑海。

盲目转动的眼睛,预感到

再也看不见的形式,只有

凭融入我的血液中的触摸

才知道的形式。

肉体内的血液把我们淹没

已经没有肉体,只有解冻,

波动,解体的振动。

肉体的半夜,整个天空,

搏动的浓密的树林,

地底下黑夜似的中午。

在黑暗的内脏上投射的

就是中午的光线吗?

正是它竖立了雕塑似的东西。

——躯体是无限和旋律。

朱景东译

——致西尔维亚·奥坎波

谁在纸畔歌唱?我看见我

把胸俯在形象的河上,

缓慢而孤独地离开自己:

纯洁的文字,符号的坐标,

时间肉体上的刀口,

呵,文字,

水上的线条!

我在交织的绿色中行走,

在明净的空间里行走,在岛屿间

顺着河流,幸福的河流行走。

河在滑行,而不流动,

像平滑的思绪。我离开自己,

在岸边,似停非停,

在交织着形象的拱间,

顺着沉思的河流

继续下行。

继续下行,在那里等待,

把我自己迎,幸福的河流

连接又切断两棵杨树间阳光的一分钟,

在光滑的石头上停留,

为迎接自己

它离开自身,继续下行。

朱景东译

一切都为眼睛看

丝毫不为耳朵听

——波德莱尔

在荒山之间,

被监禁的水

宁静,闪烁,

像掉下来的天。

在海雾之间,

只有光和山;

水和天安睡,

胸对着胸,空间无限。

像手指抚弄,

乳房、肚腹,

一阵寒风

轻轻拂动水面。

寂静在震颤,

似预感音乐的热气,

耳朵听不见,

只能眼睛看。

只能眼睛看,

这水和光线,

这沉睡的珍珠

几乎连光也不闪。

一切都为眼睛看。

眼睛里有一种律动,

一种转瞬即逝的色彩,

某种形状的阴影,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

和一场无限的海难。

朱景东译

半夜

神秘的中午,

仅仅是一片内脏颤动的黑暗,

生命的完全寂静。

从灵魂、废墟、阴影、

灰烬的晕眩和空虚中,

冒出一股苗条的火焰,

一种纤细的音乐,

一根寂静无声的圆柱,

一条惊恐的河流。

河水从河床上跃起,

穿过空间流向天际。

灵魂在歌唱,在它的阴影

——也在它的虚无中。

生灵在歌唱,抛开自己的名字,

在中止存在

和对自己喜爱的歌唱的着迷中。

在使人目眩的寂静中

传来歌声。支撑歌唱的

不是痛苦的嘴巴,

不是沉于幻景的心灵,

也不是心房,黑暗的瀑布。

自己对自己陶醉,

在自己身上休息,

自己给自己灌水,外溢

在自己身上上升

升向我们听不见的另一种歌声,

音乐的音乐,

高潮和寂静,

岩石和潮水,

沉睡的无边无际,

形式和声音在那里做梦,

这是神秘的中午。

灵魂在歌唱,面对天空,

梦想另一种歌声,

只有颤动的光线,

生命的完全寂静。

朱景东译

眼前的春天

透明宝石的洁净光线,

没有记忆的雕塑的光洁额端:

冬日的天空,反射在另一个

更深更空的空间里的空间。

大海几乎不闪光,不呼吸。

树林中的光线已停止,

沉睡的军队。风儿,

把他们惊醒,摇着树枝的旗帜。

无形的波浪,从海上掀起,

袭击小山,

冲击黄色的桉树,

化做回声流向平原。

白昼睁开眼睛,

钻进提前到来的春天。

我的双手碰到的一切,飞起。

世界到处都是鸟儿的天地。

朱景东译

新的面孔

黑夜将你脸上的阴影涂去,

在你那干燥的眼帘上滴上油脂,

在你的额上燃烧思想

和思想后面的记忆。

在淹没了你的影子中,

另一张面孔迎来晨曦。

我觉得不是你睡在我身边,

而是当年的那个姑娘你。

那时我只希望你安睡,

好等你醒来和我相识。

朱景东译

情侣

躺在草地上,

一个姑娘和一个小伙儿。

吃着甜橙,交换着吻

像波浪交换着泡沫。

躺在沙滩上,

一个姑娘和一个小伙儿。

吃着柠檬,交换着吻

像云朵交换着泡沫。

躺在土地下,

一个姑娘和一个小伙儿。

不说什么,也不亲吻,

只以沉默交换着沉默。

朱景东译

夜曲

马眼睛的黑夜在黑夜里颤动,

水眼睛的黑夜在沉睡的田野上,

它是在你的颤动的马眼睛里,

它是在你的秘密的水眼睛里。

阴影的水的眼睛,

井里的水的眼睛,

梦中的水的眼睛。

寂静和孤独,

犹如两匹小兽,在月儿的引导下

就饮于这些水,

就饮于这些眼睛。

如果眼睛张开

就打开了苔藓的门的黑夜,

如果水的秘密王国打开

水就从黑夜的中心涌流。

如果它们闭上,

一条河,一条甜蜜而寂静的河水

就会从中心把你淹没,向前流,使你黑暗,

黑夜在你的灵魂里湿润了河岸。

王央乐译

归来

就在半路上,我

停步了。我及时转向后

而不愿继续走向未来

——在那里,没人等我

我转向后,飘泊过曾飘泊的路

我离开了那条跑线,在那里

人人

自起点的起点等着

某张车票,某只钥匙,某种判决,

而希望却毫无希望地希望着

希望着世纪之门开启

希望有人说:现在已经没有

门,也没有世纪……

我穿过街道和广场,

灰白的身分,冷冽的黎明中伫立

只有风,生活在这些死去的亡间。

在这城市这乡间之上以及在这乡间

这荒漠的夜晚上:

我的心是夜晚,是荒漠

那时我是烈日下的石块,镜子和石块。

而后海就在荒漠与废墟之外

越过海则是漆黑的天空,

疲竭之文学的巨石:

星辰,什么也没有向我们指示。

我来到了尽头。门都已关紧

而天使,卸下了武器睡觉了。

在里头,那花园:纠缠的树叶,

石头的呼息仿若活生生的,

木兰花的瞌睡和赤裸的

光线在刺青的躯干之间

水拥抱着红色的

和绿色的草地,以它的四肢。

在中央,女人,树,

火鸟的羽发。

我的裸身似乎理所当然:

我就像水,像空气。

在树木的绿光下,

睡在草丛里,

是一支长口的羽

遭风抛弃,雪白的。

我想吻它,但水声

触动我的渴,那里的一片透明,

邀我一个人去沉思。

我看见有过意象在深处颤动:

折弯了渴,遭毁了的嘴

哎,老钱奴,马屁精,鬼火,

淹没了我的裸。我走了,悄然地。

天使笑了。风醒来

而那风的沙石刺盲了我。

我的话就是风,就是沙:

不是我们在生活,而是时间生活了我们

谭石 译

神旨

夜的寒冷的双唇

吐出一个字

一个悲愁之柱

不是字,是石

不是石,是影

蒸发了的思维

透过我蒸发着的嘴唇的真的水域

真理的字

我的错误背后的理由

若这是死,我只因它们而活

若是沉寂,我为它而发言

这是记忆,而我一无所记

我不知它说些什么,但委身于它

怎么知道自己活着

怎么知道自己所知

时间,那半启的眼睑

看见我们,也被看见。

郑敏译

醒着

在梦里被困在墙中

这些墙没有空体或重量

它的重就是它的空

墙是时间,时间

是顽固的积累下的忧愁

这些小时中墙的时间不是时间

我跳出一个缺口——是这世界的四点钟

这屋子是我的

我的幽灵在每件东西中

我不在那里。我从窗口往外瞧

街灯下连鬼也没有

雪已经脏了,黑暗的屋子

电话杆,汽车之入睡,那些勇敢的

橡木丛,巍高的骷髅

夜,白色和黑色,星座

画像不清晰

风和它的刀片。我瞧着,而

不明白——用我的眼睛瞧着

在空荡的街上,那存在,

那没有肉体的存在

由于饱满而是静穆的

我向内看,这屋子是我的,

而我不在其内,甚至没有我们,

甚至也不缺欠。外面

仍然犹豫着,开始清晰:

黎明来到屋顶的混乱中

星座已经被抹去。

郑敏 译

火焰,说话

我看过一首诗说:

“讲话是神做的事”。

可是神祗都不开口

只在创造又毁掉一个个世界

而人却在说话。

神灵下降

解松人的舌头,

但它不说话:

只说出火焰。

语言由一个神

燃起

变成火焰的预言

及烟雾的塔

烧得坍倒的音节:

无意义的灰烬。

人的说话

是死神的女儿。

我们说话只因我们

会死:说话

不是符号,而是年代。

说话自有所指

我们用它们时

它们在讲时间:给我们定名。

我们都是时间的名字。

死者沉默

但他们也说

我们现在说的话。

语言是所有人的

房子,矗立在

深渊边缘。

讲话是人做的事。

周兆祥 译

风、水、石

——给洛哲尔·开洛伊斯

水滴石穿,

风吹水散,

石立风停,

水、风、石。

风琢磨石,

石为水杯,

水流成风。

石、风、水。

风动而歌,

水流而语,

石止而默。

风、水、石。

此即彼亦非彼:

在虚名之间

渐行渐远渐无形,

水、石、风。

沈真如 译

Wind,Water,Stone

forRogerCaillois

Waterhollowsstone,

windscatterswater,

stonestopsthewind.

Water,wind,stone.

Windcarvesstone,

stonesacupofwater,

waterescapesandiswind.

Stone,wind,water.

Windsingsinitswhirling,

watermurmursgoingby,

unmovingstonekeepsstill.

Wind,water,stone.

Eachisanotherandnoother:

crossingandvanishing

throughtheiremptynames:

water,stone,wind.

TRANSLATEDBYELIOTWEINBERGER

物体与幽灵

献给约瑟夫·康奈尔

树与玻璃的六面体,

不比鞋盒大多少,

其中可容下夜晚,和它所有的光。

每一瞬间的纪念碑,

用过的、每一瞬间的废物

承载无限的鸟笼。

大理石、纽扣、顶针箍、骰子、

别针、邮票、玻璃珠:

时间的童话。

记忆编织又拆开回声:

在盒子的四角

无影的淑女们玩着捉迷藏。

火焰埋葬在镜子深处,

水,沉睡在玛瑙中:

詹妮·科隆和詹妮·林德的独奏。

德加说:“我们得像犯一宗罪一样

去画一幅画。”你却构筑了盒子

事物在其中逃离它们的名字。

幻境的自动贩卖机,

对话的冷凝瓶,

蟋蟀与星座的旅馆。

极少的、断断续续的碎片:

历史的反面,废墟的创造者,

自你的废墟中,你有所创造。

鬼魂的剧院:

物体把同一律

放入圈套里。

“花冠大酒店”:一只药水瓶中,

大捧三和惊诧不已的拇指姑娘

在一座倒影的花园里。

梳子是一架

天生失语的小女孩

以漫不经心的目光弹拨的竖琴。

内眼的反射器

将奇观散成碎片:

绝灭的世界上方只有孤零零的上帝。

幽灵们现身了,

身体比光还轻,

寿命和这个短句一样长。

约瑟夫·康奈尔:在你盒中

有那么一瞬,我的词语显形。

包慧怡译

ObjectsandApparitions

forJosephCornell

OctavioPaz

Hexagonsofwoodandglass,scarcelybiggerthanashoebox,withroominthemfornightandallitslights.

Monumentstoeverymoment,refuseofeverymoment,used:cagesforinfinity.

Marbles,buttons,thimbles,dice,pins,stamps,andglassbeads:talesoftime.

Memoryweaves,unweavestheechoes:inthefourcornersoftheboxshadowlessladiesplayathideandseek.

Fireburiedinthemirror,watersleepingintheagate:solosofJennyColonneandJennyLind.

"Onehasto         星星或者春光,

平静的步履毫不匆忙,

河水闭着眼睑

整夜将预言流淌,

在波涛中一齐涌来

一浪接一浪,

直至将一切掩盖,

绿色的主宰永不枯黄,

宛似天空张开绚丽迷人的翅膀,

在稠密的未来

和不幸的光辉中

旅行像一只鸣禽

在朦胧的枝头歌唱;

用歌声和岌岌可危的幸福

使树林痴呆

预兆逃离手掌

鸟儿啄食晨光,

一个形像宛似突然的歌唱,

烈火中歌唱的风,

悬在空中的目光

将世界和它的山峦、海洋眺望,

宛似被玛瑙滤过的光的身躯,

光的大腿,光的腹部,一个个海湾

太阳的岩石,彩云色的身躯,

飞快跳跃的白昼的颜色,

闪烁而又有形体的时光,

由于你的形体世界才可以看见,

由于你的晶莹世界才变得透亮,

我在声音的过道中行走,

我在响亮的现实中漂荡,

像盲人在光明中跋涉,

被一个映象抹去又诞生在另一个映像,

迷人的路标之林啊,

我从光的拱门

进入晴朗秋天的长廊,

我沿着你的躯体像沿着世界行走,

你的腹部是阳光明媚的广场,

你的胸脯上耸立着两座教堂——

血液在那里将平行的奥妙酝酿,

我的目光像常春藤一样笼罩着你

我是大海环抱的城市,

被光线分为两半的桃色的城墙,

在全神贯注的中午管辖下

一个海盐、岩石

和小鸟栖息的地方,

你身披我欲望的色彩

赤身行走宛如我的思想,

我在你的眼中行走宛如在水上,

虎群在那秋波上畅饮梦的琼桨,

蜂鸟在那火焰中自焚,

我沿着你的前额行走如同沿着月亮,

恰似云朵在你的思绪中飘扬,

我在你的腹部行走如在你的梦乡,

你的玉米裙在飘舞歌唱,

你水晶的裙子,水的裙子,

你的双唇、头发、目光,

你整夜在降雨,

整日用水的手指打开我的胸膛,

用水的双唇闭上我的眼睛,

在我的骨骼上降雨,一棵液体的树

将水的根扎在我的胸脯上,

我沿着你的腰肢行进

像沿着一条河流,

我沿着你的身躯行进

像沿着一座树林,

我沿着敏锐的思想行进

像沿着直通深渊的蜿蜒山路,

我的影子在你白晳前额的出口

跌得粉碎,我拾起一块块碎片,

没有身躯却继续摸索搜寻,

记忆那没有尽头的通道

开向空空的大厅的门廊,

所有的夏天都在那里霉烂,

渴望的珠宝在底部烧光,

刚一想起便又消失的脸庞,

刚一抚摩便又解体的臂膀,

蓬乱的头发宛如蛛网

披散在多年前的笑脸上,

我在自己前额的出口寻找,

寻而未遇.我在寻找一个瞬间,

一张在夜间的树林里

奔驰的闪电和暴风雨的脸,

黑暗花园里的雨水的脸。

那是顽强的水,流淌在我的身边,

寻而不见,我独自伏案,

无人陪伴,日日年年,

我和那瞬间一起沉到底部,

无形的道路在一面面镜子上边,

我破碎的形象在那里反复出现,

我踏着岁月,踏着一个个时刻,

踏着自己影子的思想,

踏着自己的影子寻觅一个瞬间,

我寻找一个活的日期,

像鸟儿寻找下午五点钟的太阳

火山岩的围墙锻炼了阳光:

时间使它的串串果实成孰,

当大门打开,从它玫瑰色的内脏

走出来一群姑娘,

分散在学校的石头院里,

高高的身材宛似秋天.

在苍穹下行走身披霞光,

当空间将她拥抱,为她披上

更加金黄、透明的皮的衣裳,

斑斓的老虎,棕色的糜鹿,

四周夜色茫茫,

姑娘倚在雨中绿色的阳台上幽会,

无数年轻的脸庞,

我忘记了你的姓名:

梅露西娜*,劳拉*,伊莎贝尔*,

珀尔塞福涅*,马丽亚,

你有一切人又无任何人的脸庞,

你是所有的又不是任何一个时光

你像云.你像树,

你是所有的鸟儿和一个星体,

你宛似剑的锋芒

和刽子手的盛血的杯子,

宛似使灵魂前进、将它纠缠

并使它与自身分离的常春藤一样,

玉石上火的字迹,

岩石的裂缝,蛇的女王,

蒸气的立拄,巨石的源泉,

月亮的竞技场,苍鹰的山岗,

茴香的种子,细小的针芒——

生命有限却给人永恒的悲伤,

海沟中的女放牧者,

幽灵山谷的看守女郎,

吊在令人眩晕的峭壁上的藤蔓,

有毒的攀缘植物,

复活的花朵,茉莉的花坛,

长笛和闪电的夫人,

生命的葡萄,伤口上的盐,

献给被处决者的玫瑰花束,

八月的雪,断头台的月亮,

麦穗、石榴、太阳的遗嘱,

写在火山岩上的海的字迹,

写在沙漠上的风的篇章,

火焰的脸庞.被吞噬的脸庞,

遗受迫害的年轻的脸庞,

周而复始,岁月的梦乡,

面向同一座院落、同一堵墙,

那一个时刻在燃烧

而接连出现的火焰的脸庞只是一张脸庞,

所有的名字不过是一个名字,

所有的脸庞不过是一张脸庞,

所有的世纪不过是一个瞬间,

一双眼睛待世世代代

通向未来的闸门关上,

我面前一无所有,只有今晚

从众多形象的梦幻中

夺回的一个瞬间

顽强雕琢出来的梦幻,

高悬手腕,一字一字地

从今晚的空虚中提取的梦幻

时间在外面流逝,

世界在用吃人的时间

叩打我心扉的门环,

只是一个瞬间

当城市、姓名、味道、生命

在我盲目的前额上溃散,

当夜的沉闷

使我的身心

疲惫不堪,当岁月

将可怕的空虚积攒,

我牙齿松动,眼睛昏花,

血液放慢了循环,

当时间合拢它的折扇,

当它的形象后面一片茫然,

死诊围困的瞬间

堕入深渊又浮回上面,

威胁它的是黑夜及其不祥的呵欠

还有头戴面具的长寿死神那难懂的语言

那瞬间堕入深渊并沉没下去

宛似一个紧握的拳,

宛似一个从外向里熟的水果

将自己吸收又将自己扩散,

那半透明的瞬间将自己封闭,

并从外面熟向里边,

它将我全部占据,

扎根、生长在我的心田,

繁茂的枝叶将我驱赶,

我的思想不过是它的鸟儿,

心灵之树.具有时间味道的果实,

它的水银在我的血管里循环,

啊,将要和已经生活过的岁月,

化做潮水

而且头也不回的时间,

过去的历史不曾是

而且现在却正变成并悄悄汇入

另一个模糊的瞬间:

面对岩石和硝石的傍晚——

它装着无形的刀片,

你将难以名状的红色字迹

写在我皮肤上面

而那些伤口像给我披上火的衣服,

我毫无损耗地燃烧,我寻找水源

而你的眼里没有水,你的眼睛,

依的下腹,你的臀部,你的乳房

都是岩石造就,

你口里散发的气息宛似灰尘和有毒的时间,

你的身体散发着枯井的味道,

渴望者的跟睛不停地闪烁

像一面面明镜的走廊,

它总是返回起点,

你盲目地牵着我的手臂

沿着那些固执的长廊走向圆心,

你昂首挺立

像凝聚在斧头上的火焰,

像光芒一样耀眼,

像囚徒的断头台一样令人胆寒,

像皮鞭一样柔软,

像月亮的孪生姊妹一样婀娜多姿,

你犀利的语言

在我的胸膛上挖掘,

使我空虚并将我的记忆驱散,

我忘却了自己的姓名,

我的朋友在猪群中嚎叫,

或由于被太阳吞噬而在山涧霉烂,

我只有一个长长的伤口,

一个无人涉足的深洞,

没有窗户的现在,

返回、重复的思想

反映并消失在自己的透明中,

被一只眼睛穿透的意识——

这眼睛注视着自己

直至沐浴光明:

         梅露西娜

我看到你粗大的鳞片

在晨曦中闪着绿色的光芒,

你蜷身睡在床单里

醒来时像鸟儿啼唱,

跌进无底深渊,洁白而遍体鳞伤,

只剩下叫嚷,千百年后我发现自己

咳嗽不止、老眼昏花,将古老的照片

弄得杂乱无章:

         没有人,你不是任何人,

一堆灰烬和一把笤帚,

一把掸子和一把钝刀,

一根吊着几块骨头的皮绳,

一串干葡萄,一个黑色的坑,

在坑底有一双千年前

淹死的女孩的眼睛,

井底埋葬的目光,

从一开始就注视我们的目光,

年迈母亲的少女般的目光

在年长儿子身上看到一位年轻的父亲,

孤独少女母亲般的目光

在年长父亲的身上看到一位年幼的儿郎

从生命深处注视我们的目光

是死神的陷阱——

或是截然相反:陷入这双眼睛

便是返回真正的生命?

跌落,归来,作梦,

另一些未来的眼睛,另一个生命,

另外的云,梦见我另一次丧生!

对于我,今夜足矣,瞬间足矣,

尽管它没有展开并揭示

我曾到何地、曾是何人以及你的称呼

和我的姓名:

        十年前我在克里斯托夫大街

为夏天——所有的夏天——将计划制订,

菲丽丝和我在一起,

她有两个酒窝儿——

麻雀在那里畅饮光明?

卡门常在改革大街上对我说

“这里永远是十月.空气很轻”?

或者是对我所失去的另外的人说

或者是我在杜撰而没人对我说过?

我曾沿着瓦哈卡的夜晚跋涉,

宛似一棵树,那墨绿的茫茫夜色,

我像发狂的风在自言自语,

当到达我那从未改变的房间

镜子已经认不出我?

从维尔内旅馆我看见黎明

和栗树一起翩翩起舞

“已经很晚了”,你边走边说

而我看见墙上的污痕无语沉默?

我们一同爬上顶楼

看见黄昏从礁石上降落!

我们在比达尔吃葡萄?

买栀子花?在佩罗特?

              名字,地方,

大街,小巷.脸庞,广场,

车站,公园,孤零零的房间,

墙上的污痕,有人在梳妆,

有人在穿衣,有人在我身旁歌唱,

名字,房间.地方,街巷,

马德里,年,

在安赫尔广场.妇女们缝补衣裳

和儿子们一起歌唱,

后来响起警报,人声嘈杂喧嚷,

烟尘中倒坍的房屋,

开裂的塔楼,痰迹斑斑的脸庞,

和发动机飓风般的轰响,

我看到;两个人脱去衣服,赤身相爱

为捍卫我们永恒的权利,

我们那一份时间和天堂,

为触摸我们的根、恢复我们的本性,

收回我们千百年来

被生活的强盗掠夺的遗产,

那两个人才脱去衣服互相亲吻

因为交叉的裸体

不受伤害并超越时间,

不受干扰,返本归原,

没有你我,没有姓名,也没有昨日明天,

两个人的真理结合成一个灵魂和躯体.

啊,多么美满完全……

              房间漂浮在

将要沉没的城市中间,

房间和街巷,像创伤一样的姓名,

这房间,窗户开向其他的房间,

窗上糊着相同的退了色的纸,

一个身穿衬衣的男人在那里将报纸浏览

或者一个女人在熨平衣衫;

那桃枝拜访的明亮的房间,

另一个房间;外面阴雨连绵,

三个生锈的孩子和一个庭院;

一个个房间宛似在光的海湾颠簸的轮船,

或者像潜水艇:寂静在蓝色波涛上扩散,

我们碰到的一切都闪着磷光,

辉煌的陵墓,破损的肖像,

磨杯的桌布;陷阱,牢房,

迷人的山洞,

鸟笼和有号码的房间,

一切都在飞,一切都在变,

每个雕花都是云,每扇门

都开向田野、天空、大海,

每张桌子都是一席筵宴;

一切都在合拢,宛似贝壳,

时间徒劳地将它们纠缠,

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围墙:空间,空间,

张开手掌,抓住这财富,

剪下果实,躺在树下

将水痛饮,将生命饱餐!

一切都很神圣,一切都在转变,

每个房间都是世界的中心,

都是第一个夜晚,第一个白天,

当两个人亲吻,世界就会诞生;

晶莹的内脏的光珠,

房间微微打开;像一个果实

或者突然爆炸,像一个沉默的星体

和被老鼠偷啮的法律;

银行和监狱的栅栏,

纸的栅栏,铁丝网,

电铃、警棍、蒺藜,

用单调的语言布道的武器,

戴着教士帽的温柔的蝎子,

戴着大礼帽的老虎,

素食俱乐部和红十字会的主席,

身为教育家的驴,

冒充救世主、人民之父的鳄鱼,

元首、鲨鱼、前途的缔造者,

身穿制服的蠢猪,

用圣水洗刷黑色牙齿

并攻读英语

和民主课程的教会的宠儿,

无形的墙壁

腐烂的面具——

使人与人类

并与自身分离,

        这一切

都从一个漫长的瞬间落下

而我们依稀看到自己失去的统一,

人的无依无靠,作为人并与人分享

面包、太阳、死亡的光荣

以及对活着的惊人的健忘,

爱是战斗,如果两个人亲吻

世界就会变样,欲望得到满足,

理想成为现实,

奴隶的脊背上生出翅膀,

世界变得实在,酒是酒,水是水,

面包又散发清香,

爱是战斗,是门户开放,

不再是身穿号衣的魔影

被没有面孔的主宰

锁在永恒的镣铐上;

            如果两个人

互相注视并心有灵犀,世界就会变样,

爱就是将名字丢弃:“让我作你的娼妇”

这是艾洛伊莎*的话语,

然而他屈从了法律,与她结为夫妻,

后来给他下了腐刑

作为对他的奖励;

           不如去犯罪

不如自杀的情侣,兄妹的同居——

宛似两面与同类相爱的明镜,

不如吞食有毒的面包,

不如在落满灰尘的床上私通,

不如野性的爱恋、疯狂的痴情

和它那有毒的常春藤,

不如衣领上没有石竹花

却有痰迹的乱伦者,

与其使榨取生命汁液的水车转动

与其让永恒变成空洞的钟点

让分钟变成监狱

让时间变成铜币和抽象的粪便

还不如被绑在广场上

死于乱石中;

完美的贞操,无形的花朵

在寂寞的枝头摇晃,

圣者难得的宝石——它能满足时间

过滤欲望,静与动的婚礼

在花冠上将孤独歌唱,

每个时辰都是纯洁的花瓣,

世界摘下了面具,

它的中心晶莹闪光,

没有名字的人,我们所谓的上帝,

在虚无中自我欣赏,

人没有脸庞,在自己身上漂荡,

这是形象与名字的充分体现,

是太阳的太阳;

我继续胡思乱想,房间,衔巷,

在时问的走廊中摸索行进,

上下楼梯,手扶墙壁,原地未动

又回到最初的地方,寻找你的脸庞,

在没有年龄的太阳下面,

沿着自己的街道行走,

你就在我的身旁,像一棵树一样,

像一条河在身边流淌,

像一条河与我倾诉衷肠,

你像禾苗在我的手中生长,

像松鼠在我的手中跳荡,

像千百只鸟儿飞翔,

你的笑声像浪花洋溢在我的身上,

你的头像我手中一个小小的星体,

你如果吃着柑桔微笑,

世界就会披上更绿的盛装,

                 如果两个人

股肱相交、神醉魂迷、躺在草地上,

世界就会变样:天坍下来,树向上升,

空间只是寂静和光芒,

只对独眼雄鹰开放,

白云的部族飘过,

身躯冲破罗网

灵魂起锚远航,

我们失去姓名

并在绿色和蓝色中间漂荡,

任何事情也没发生

只有幸福地流逝的完美的时光,

什么也没发生,你沉默着,眨眨眼睛

(寂静:一位天使穿过这漫长的瞬间

犹如一百个太阳的生命),

什么也没发生,只眨了一次眼睛?

——筵席,流放,

驴的颌骨,忧郁的响声,

死人倒在灰色原野时

不肯轻信的眼神,

阿伽门农*和他的吼叫,

卡珊德拉*不停的呼唤

胜过波涛汹涌,

苏格拉底*戴着镣铐(太阳诞生,

死亡就是睡醒:“克里冬,给埃斯克拉庇俄斯

一只公鸡,便又获得健康的生命”)*

在尼尼威*废墟中徘徊的豺狼,

布鲁图*在战前看到的阴影,

蒙德祖玛*在夜不能寐的布满芒刺的床上

乘着开向死亡的囚车

作无休止的旅行,罗伯斯比尔*

两手托着受伤的下巴数着:

一分钟又一分钟,

丘鲁卡*乘着像红色宝座似的木船,

离开家去剧院的林肯

已经屈指可数的脚步,

托洛茨基*的奄奄一息

和野猪似的呻吟,马德罗⑾

和他那无人理睬的目光:

为什么要杀害我?

凶手、圣徒、可怜的魔鬼的谩骂、

叹息和沉默,

咬文嚼字的狗群扒着

语言和轶事的坟墓,

我们临死前发出的胡诌、

嘶叫和沉闷的声音,

生命诞生时的喘息

和在搏斗中厮打的骨骼的声音,

预言家喷着白沫的嘴巴

他的叫喊以及刽子手

和牺牲品的叫喊……

            眼睛是火焰,

看到的是火焰,耳朵是火焰,声音是火焰,

嘴唇是火焰,舌头是未烧透的木炭,

触觉和触到的、思想和想到的

以及思想着的人都是火焰,

一切都在燃烧,宇宙是火焰,

虚无也在燃烧,

它只是想着火焰的概念,

总之既没有刽子手也没有牺牲品:

一切终化作灰烟……

            而星期五

下午的叫喊呢?充满信号的沉默呢?

言而无声的寂静呢?

什么也没说吗?

人的叫喊什么也不是吗?

当时间流逝,什么也没发生吗?

——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太阳

眨一下眼睛,几乎没动,什么也没发生,

无可挽回,时间不会逆行,

死者已在死亡中固定,

不能接触,无法改变面容,

从他们的孤独和死亡中

无可奈何地注视我们却无法看见

死亡已化作他们生命的雕像,

永远存在又永远空洞,

每分钟都毫无内容,

一个魔王控制你脉搏的跳动

和最后的表情,坚硬的面具

将你可变的面孔加工:

我们是纪念碑——

它属于他人的、没有生活过的

几乎不是我们的生命,

——生命几时曾真正属于我们?

我们几时真的是我们?

凝眸细看,我们向来不过是空虚和眩晕,

镜中的鬼脸、恐怖和呕吐,

生命从不属于我们,而属于他人,

生命不属于任何人,我们都是生命——

他人太阳的面包,

所有的他人也就是我们——

当我是我的时候,同时是另一个人

我的行动如果属于所有的人

就会更属于我,

为了能够是我,我必须是另一个人,

摆脱自己,在他人中将自己找寻,

如果我不存在,赋予我充分存在的他人

也就不再是他人,

我不是我,没有我,永远是我们,

生命是他物,永远在更远的地方,

在你我之外,永远在地平线上,

生命使我们入迷和发狂,

为我们创造并消耗一张脸庞,

人的饥饿,大家的面包,啊,死亡,

艾洛伊莎,珀尔塞福涅,马丽亚,

终于露出你的面孔,为了看清

我真正的面孔,他人的面孔,

我的面孔总是我们大家的面孔,

树和面包师的面孔,

司机、云朵和海员的面孔,

太阳、小溪、佩德罗和巴勃罗的面孔,

集体的孤独者的面孔,

唤醒我吧,我已经诞生:

               生和死

在你身上妥协,夜夫人,

光辉的塔楼,黎明的女王,

月宫的少女,水之母的母亲。

世界的躯体,死神的家庭,

我从诞生就不停地坠落,

落在自己身上并未触及心灵,

请将我收容,用你的眼睛,

将散落的灰尘收集,重使我的骨灰和谐,

将我散落的骨骼捆起,在我身上吹拂,

将我葬入你的土地之中,

你的寂静会使怒气消散,

会给思想以和平;

           请张开手臂,

种子即岁月的女主人,

岁月是不朽的,生长,向上,

刚刚诞生,不会终止,

每天都是新生,每次诞生

都是一个黎明而我就在黎明诞生,

我们都在黎明诞生,

太阳带着他的脸庞在黎明升起,

胡安带着他的也就是大家的脸庞诞生,

生灵的门,唤醒我吧,天已发亮,

让我看看今天的脸庞,

让我看看今夜的脸庞,

一切都互相关联并在变化,

血液的拱门,脉搏的桥梁,

将我带往今夜的另外一方,

在那里我即是你,我们是你们,

那是人称交错的地方,

生灵的门:打开你的生灵,

请你唤醒并学作生灵,请将面部加工,

请修饰你的面孔,请有一张面孔,

为了你我互相观察。

也为了观察生命直到临终,

大海、面包、岩石和泉水的面孔,

将我们的面孔溶进那没有姓名的面孔,

溶进那没有面孔的生灵

和无法形容的面貌中……

我想继续前进,去到远方,但却不能:

这瞬间已一再向其他瞬间滑行,

我曾作过不会作梦的石头的梦,

到头来却像石头一样

听见自己被囚禁的血液的歌声,

大海用光的声音歌唱,

一座座城墙互相退让,

所有的门都已毁坏,

太阳从我的前额开始掠抢,

翻开我紧闭的眼睑,

剥去我生命的包装,

使我脱离了我.脱离了自己

千年昏睡的石头的梦乡

而他那明镜的幻术却重放光芒。

一棵晶莹的垂柳,一棵水灵的黑杨

一股高高的喷泉随风飘荡,

一棵笔直的树木翩翩起舞,

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

前进、后退、迂回.总能到达

要去的地方。

年于墨西哥——《假释的自由》

注释:

*中世纪传说中的仙女,下体为蛇,丈夫发现后将她逐出。②劳拉?德?诺维斯是意大利诗人彼特拉克的恋人。诗人在其《歌集》中对她有热情的赞颂。③伊莎贝尔?福雷伊雷是一位葡萄牙贵妇,她拒绝了诗人加尔西拉索?德?拉?维加的爱情。④珀尔塞福涅是希腊神话中宙斯和谷物女神的女儿,在采花时被冥王劫走,强娶为后。

*艾洛伊莎(-)因与法国中世纪哲学家阿伯拉(-)的爱情而闻名。后者主张信仰应建立在理性上,被教会视为异端,禁闭至死,其著作有《神学导论》、《是与非》、《我的受难史》等。

*阿伽门农是希腊神话中的阿耳戈斯王和迈锡尼王,是特洛伊战争中希腊联军的统帅,胜利后被妻子及其奸夫所害。

*卡珊德拉是特洛伊公主。特洛伊城陷落后,阿伽门农将她带到迈锡尼,由于揭穿了阿伽门农被害的事实真相而被处死。

*苏格拉底是古希腊哲学家,后被判处死刑(饮鸠),罪名是“不信官方宗教”和“败坏青年”。克里冬是苏格拉底的学生。埃斯克拉庇俄斯是罗马神话中的医药神。公鸡是医药神的标志。尼尼威是底格里斯河畔亚述古国的国都。

*布鲁图是古罗马政治家,刺杀恺撒的凶手,后因兵败马其顿而自杀。

*蒙德祖玛(二世)是西班牙殖民者到达墨西哥时阿兹特克帝国的皇帝。被俘后因劝说人民投降而被砸伤致死。

*罗伯斯比尔(-)是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领袖,在热月政变中被处死。

*丘鲁卡(-)是西班牙航海家。在一次海上的战斗中他被炸掉一条腿,仍继续战斗,直至阵亡。

*托洛茨基于年流亡到墨西哥城,年被暗杀。

*马德罗(-)于年2月就任墨西哥总统,年在一次军事政变中被暗杀。

赵振江译

夜晚的散步

黑夜从自己的躯体取出一个又一个小时。每个小时都不同,但都严肃。葡萄、无花果、具有缓慢的黑色的甜蜜水滴。泉水:形体。在荒芜的花园的石头中间,风儿在弹奏钢琴。路灯伸长脖颈,转动、熄灭、叫喊。使思想失去光泽的玻璃,温和的天气,邀请:啊,黑夜,从世界中心生长的树上凋落的巨大而闪光的树叶。

转弯时,我看见了幽灵:一位姑娘,要是碰她,她会变成一堆树叶;一个陌生人:它把面具摘下,没有面孔,目不转睛地望着你;一个舞蹈家,在一声叫喊的尖端旋转;“谁?”“你是谁?”“我在哪儿?”的询问声:像鸟儿的叫声一样走路的女青年;不完整的、像被分成两半的诗那样朝天裂开的思想的被摧毁的土地......不,没有一个人是你等待的没有一个是你在梦的褶皱里等你的睡美人。

转弯时,绿色植物结束,开始的是石头。没有什么,你没什么可以送给荒漠:连一滴水或一滴血也没有。你蒙着眼睛沿着走廊、广场、小巷前进。小巷里有三颗星星在密谋。河流在低声细语。在你左边、右边和前后,传来无耻的窃窃私语和笑声。自言自语每一步都在窥探你,用它的喊声、讯问和信号、高尚的感觉、亲吻时字母i上的小点儿、抱怨的磨房和聚在一起的破镜。继续走吧:你不必对自己说什么。

李德明译

鹰或者太阳?*

我开始,又再开始。可是没有向前移动。写到那要命的词的时候,我的笔就往后退:不可逾越的禁制挡住了路。昨天我的能力还是完整的,我顺利地写满过一些活页纸:一角天空,一堵墙(完全无惧于太阳和我的眼色),一片草地,另一个身体。我可以用任何题材:把风、鸟、水和石头写成作品。少年时期,被一种固定意念耕耘的土地,纹着意象刺青的身躯,闪光的疤痕!秋天把大河带去草原,在峰顶囤积光辉,在墨西哥河谷雕塑珍宝,亮光在成块的纯粹惊异上刻画不朽名句。

今天,我独自跟一个词作战。属于我的词,我所属的词:正面还是反面?鹰还是太阳?

*注:墨西哥钱币一面是鹰,另一面是太阳。

陈实译

大世界

你住在一片玻璃般的树林里。口唇细薄的海,早晨五点钟的海,在你睡觉的门口闪烁。当你的眼睛碰到它时,它的铁脊背就像铁甲的墓地一样闪光。大海在你的脚下堆起了剑、投枪、长矛、弓弩和短剑。在你周围有闪闪发光的软体动物,有长着活珠宝的植物。你的卧室里有一个眼睛的鱼缸。你睡在仅用一道闪光做的床上。在你的领域里有交织在一起的目光。在你的门槛上只有一个固定的目光,在通向你的每一条路上,都有一个没有反面的问题,一把斧头、一个纯洁的模糊不清的路标,一只装着火的杯子,另一个仅仅是个切口的问题,许多豪华的黏性物,一处由交织在一起的、不可避免的影射构成的密林。在你那挂满蛛网的卧室里,你口授着盐的法令。你利用着光亮,熟练地掌握冰冷的武器。到秋天,你回到客厅里。

墨西哥谷地

白昼展开它明净的躯体。我联结着太阳石,阳光用它那无形的巨锤把我打击。我不过是一次振动和另一次振动之间的休止:两个互不相识而在我身上相遇的目光形成的生动、瘦小、平静而又固定的交叉点。它们达成协议了吗?我是纯洁的空间,是一个战场。我通过我的躯体看到我的另一个躯体。石头在闪光,太阳在挖我的眼睛。在我的空眼窝里,两颗星星在梳理它们的红羽毛。光辉、翅膀的螺旋形和一个凶狠的喙。现在,我的眼睛在歌唱。听听它的歌吧,跳进篝火。

帕斯诗的英译:

Brotherhood

Iamaman:littledoIlastandthenightisenormous.ButIlookup:thestarswrite.UnknowingIunderstand:Itooamwritten,andatthisverymomentsomeonespellsmeout.

Counterparts

Inmybodyyousearchthemountainforthesunburiedinitsforest.InyourbodyIsearchfortheboatadriftinthemiddleofthenight.

SummitAndGravity

TheresamotionlesstreeAndanother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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