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明早醒来胡杨烧的更厉害,对着镜子张嘴啊啊,好家伙,咽喉和上颚全是小脓包,上班后赶紧去政府卫生所输液,一瓶环丙沙星加一瓶双黄连。环丙沙星刺激血管倒没啥,但双黄连刺激心脏他可不敢大意,输到一半时赶忙含了六粒速效救心丸。就这会儿朱雪涛打来电话,听胡杨说话声音沙哑,知道他肯定是感冒了,中午特意跑来给他做饭,却被郭二嫂在楼下看见了,旋即上来刨根问底。女人最懂女人,更何况郭二嫂饱经世故,不消片刻就让朱雪涛露出了有夫之妇的马脚,含沙射影几乎把朱雪涛损进了地缝,说她年轻时傻,郭二哥修铁路半年都不回家一次,她愣是挺着不找临时工,后来明白了也晚了,老巴卡吃眼的,就算想搞个破鞋都没男人搭扯。要是还能重新活,啥脸不脸的,才不管呢,自己舒服了就行。女人青春就一眨眼的事,趁年轻得多睡几个老爷们,所以她现在特别羡慕歌厅里的小姐,躺着赚钱,既享受了人生,又不耽误发财。
郭二嫂说到底就是个村妇,纵然快性终难改匪性,她号上的东西谁惦记都不行,回家还不忘跟郭二哥耍横:“我就这么霸道,胡杨是我侄女的,谁也别想惦记。甭说姓朱,她就是姓牛也不行。”朱雪涛既得利益使然,并不在意她狗嘴里没有人话,但心却被她搅得三千海岳昏,下岗后那段绝望的经历,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是朱雪涛结婚的第三个年头,丈夫每月工资三百出头,孩子不到一周,每月光吃奶粉就得一百元,但婆家娘家竟都撒手不管,这才咬牙出来当小姐。尽管她比较幸运,初来乍到就遇上了贵人,可想起那两年心里就像刀扎,晚上在电话里跟胡杨诉苦,未语泪先流。
人生最残酷的事,莫过于危难中亲人袖手旁观,胡杨越劝朱雪涛就越哭。东北女人也是女人,再坚强也有软弱的一面,跟着抱怨胡杨不去看她,把她扔那就再不闻不问了。胡杨心里好生纠结,一方面是来自本能的渴望,一方面是来自理性的排斥。这倒不是说在精神建构上他多么与众不同,更不是说他自控力多么的强大,事实上他与无念并无本质区别,当年雅雯和依依只是没放开罢了,处女座男人,你不动手他永远都不会先动手。而是他对这种男女关系不敢做好的预期,冥冥中仿佛有个声音,总是恰到好处的在耳边萦绕,已经错了一次,再错,这辈子可就真毁了。有人说婚姻是一场博弈,其实更像豪赌,赌着了,三生有幸;赌输了,血本无归。但女人的眼泪是毒药,胡杨咬着后槽牙答应了朱雪涛,感冒好了一定去。朱雪涛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破涕为笑,说不许反悔。胡杨嗓子肿的喝水都困难,捏着脖子说绝不反悔。
奈何赶的不巧,胡杨病刚好,温意外带着秦快回家订婚,婆家来了三十多人。那天是温阳给胡杨打的招呼:“正好三桌,把你当娘家人算了,无念、陈哲你们仨各陪一桌。”胡杨能说不行嘛?无念担心他的身体,提醒他能喝则喝,不能喝就别喝,这些年温意外遥处发臊,身边乌泱乌泱的,鬼知道跟秦快又是怎么回事。胡杨其实也是这么想的,问题是西安人酒风太坏,不喝正好,喝就喝倒。包括女人也这揍性,拿酒当水,喝饱为止。尤其让胡杨不敢恭维的是那个秦快,你说你就是个预备役人员,又初来乍到的,喝酒咋也该拿捏着点吧。可他到真特么实在,包括跟老丈人喝酒都不客气,胡杨咋掂量都觉得帅帅好,谈吐温文儒雅,喝酒彬彬文质。无念跟胡杨有同感,夸奖帅帅不愧是外交官的儿子,有教养、有品位,可惜出现的时间不对,正如改革开放的尖兵步鑫生,虽然只是犯了跟后来者同样的错误,却不被当局者见容,不得不黯然退场。但谁又能改变呢?在女人探索婚姻的征途上,总要有人像铺路石那样成为牺牲品,赶上了就只能自认倒霉罢。
那晚从饭店回来,胡杨喝着咖啡品啜无念的话,简直要对他刮目相看,难怪他能兼收并蓄,敢情他是把女人当成了哲学和政治来研究。正这会儿朱雪涛打来电话,胡杨寻思坏了,自己言而无信,朱雪涛肯定不高兴。岂料她不仅不怪罪,反还教唆胡杨一饮拼千钟,千万别叫人家小瞧了咱东北爷们,又说我白住人家的别墅,也没啥可回报的,只能把你豁出去了。万一你喝死了,我指定给你守寡,连名字都改,叫胡朱雪涛。胡杨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女人这东西外行,后天再怎么努力也白扯。既如此与其枉费脑力,毋宁跟着感觉走,只要她满意就好,至于结局是什么,反正自己也没那本事,随她就是。
想透了,心也就轻松了,意外的婆家人在填海待了三天,胡杨也醉生梦死地陪他们喝了三天。一天两顿大酒,直喝的五内如焚满嘴燎泡,吃了一周的牛黄清胃丸,一天跑四、五趟卫生间。朱雪涛电话里跟他调皮,嬉笑说大叔呀,我给你唱首歌好吗。胡杨拉的身体疲软正躺着,有气无力的说唱吧。她居然唱沈雁的《踏浪》,一个“拉”字唱了26次,胡杨条件反射,从床上弹起来捂着肚子就往卫生间跑,朱雪涛笑成了一团,她满肚子都是歌,张嘴就是范晓萱的《我要我们在一起》,直接从中间唱起:“唉哟唉哟唉哟、唉哟唉哟唉哟,你说你说我们,要不要在一起……”胡杨也正唉哟着,赶紧挂了电话。
一晃到了十二月中旬,邓姜子终于赶回家中,做了三件大事。一是祭奠父亲。仪式极简,烧了张刘晓庆的画像,洒了瓶茅台酒。有点像对付,女儿女儿不大高兴,问为啥不给爸烧纸钱?邓姜子叹气道:“咱爸连人民币都认不全,冥币他要吗?”女儿女儿想想还真是,从她记事起,就没见父亲花过钱,他兜里也从不装钱。每次爸爸领她逛街,买东西都是赊账,写在纸条上,回来再让孙妈去付款。慢慢的,填海人就都认识了她,路上指指点点,说邓书记的女儿。但不烧纸钱,总该送束鲜花吧,可邓姜子花也不献,摆手说没用,但凡地上长的,都是庸花俗草,送去只会遭神仙们嘲笑,土包子没见识。女儿女儿说不过哥哥,只能由他自便,邓姜子知道妹妹不高兴,说你不懂,那边那个世界,不能用咱们的思维去理解,除非是他托梦跟你要的东西,不然送去也是受累不讨好。
邓姜子做的第二件大事,是帮妹妹策划了未来,让她今后两条腿走路,亦官亦商政经结合。邓姜子身处国家最高机关的核心部门,对国民经济了如指掌,明白国务院年43号文件的真实意图,对世界经济的发展趋势也有足够的预判,回来之前就在电话里跟无念谈妥,由万里集团提供担保从银行贷款两千万,收购亏损严重的海龙县热水沟煤矿。再由北京的资产评估公司做价,以煤矿为抵押从银行贷款八千万,其中两千万元偿还先期贷款,剩余部分用作运转资金。叮嘱妹妹不要以她自己的名义,让卢凯平妹夫出面收购煤矿,负责经营管理的人他已经选定。池软凡无非肉眼凡胎,罗荫国和侯尚英也没有仙风鹤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鼓励妹妹只管大胆的干,“三个代表”理论是对邓小平理论的具体化,是从技术层面予以分解落实,没人会耐心等待旷日持久的法律修改,企业私有化、社会商业化、权力资源化、资源金融化必将先期展开,大企业大公司代表着先进生产力,哲学将被商业规则打的一败涂地,企业家、社会贤达、知识精英被纳入“人民”的范畴,生产关系必将发生颠覆性的改变。女儿女儿已服膺哥哥远见卓识,此时对哥哥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对之前过多请教胡杨的做法予以反省,表示从今后凡事都找哥哥拿主意。
女人一生有三个阶段。感性的玉女玄心、理性的入凡归化、魔性的不揣鄙陋,老妇人不发慈悲,稍恼则恶言相向,于大庭广众歇斯底里。这时的女人魔性多余人性,天性早已全无,即使受过良好教育或身为大学教授,也经不住岁月的风化,不加掩饰的裸露着人性的邪恶一面。对女儿女儿来说,感性已成为过去时,那份原始的单纯早已不在,不揣鄙陋为时还早,正是人生趋于理性的时期,俏徐娘随行就市,左右逢源的背后是稳赚不赔。但邓姜子善于博采众长,并不介意胡杨的议论说听也无妨,古人讲盛满易为灾,谦冲恒受福,自古成大事者,都是八面来风。
大多数高干子弟,靠着父母的荫庇青云直上,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邓姜子凭的真本事,他是他们那一届里很少几个靠硬实力即分数考进清华的高干弟子之一,他不想浪费自己的智商和才华,选择了一个比他门第更高的高干女儿,毕业后得以进入最高国家机关的核心部门,并相当顺利的干到正司级。没错,他的确是沾了岳父的光,但并不愧对这份收获,他不是那种姑妄称之有思想的人,他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用来分析判断是非的哲学。邓姜子绝对算得上同辈人中的佼佼者,他告诉妹妹,胡杨的《经济哲学》不简单,很多预见都是对的,只是我到现在还看不清他的立场,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帮他一下。
姜芸那会儿正看着新版越剧《红楼梦》,对演员的扮相和唱功都不满意,嘀嘀咕咕的挑毛病,感叹戏曲界今不如昔,不时还甩手比划几下,中心是不如年版的越剧《红楼梦》好。她本已白发苍苍,但这几年每天坚持回团里练功,居然长出了许多黑发,气色也越发显得年轻,尤其是那身材跟她的年龄完全不成正比,七十来岁的人看着倒像是五十出头,包括心理年龄似乎都出现了回归的迹象,对年轻人的事越来越上心,眼睛看着电视耳朵始终没忘听兄妹二人聊天,插嘴说我看这孩子倒是有几分佛缘。女儿女儿认为不是却不肯说出具体原因。那会儿卢凯平还没下班。小保姆在厨房里做饭。孙妈在窗前的院子里,看着紫嫣和邻居孩子跳皮筋,时间刚过下午五点钟,冬天的最后一抹晚霞不会久候,催促着她们争分夺秒的炫弄技巧。母亲最懂女儿的心,姜芸拿起遥控器调小了电视的声音,似开导更似告诫,不要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看哪有合适的给他介绍一个。女儿女儿即刻脸色绯红,嗔怪母亲胡思乱想,信誓旦旦的说我跟胡杨的关系非常纯洁。
邓姜子谁也不帮,又开始了他的哲学分析,“纯洁也不一定是好事,纯洁代表着距离,代表着彼此之间互有保留,心灵不会向对方完全敞开。人与人之间交往,只能一起干好事不能一起干坏事,肯定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早晚劳燕分飞。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只有绝对的利益中人。受利益驱动,人们分分合合,忽而是敌人忽而又是知己。没有利益需求的人,我看是不存在的,只不过是他表现的不强烈或者隐藏的更深,蒙蔽了大众的视线,把假象当成真相以为他超然物外……”他后边的话不多,或更有建设性:“……先见之明、自知之明、察人之明,此三明或得其一者便一生无殃,若皆得则必成万世基业,如:秦始皇、汉武帝、李世民、武则天。朱元璋和毛主席有先见之明,亦有自知之明,唯缺察人之明,故二人一生皆犯小人。朱元璋是举直错诸枉,举不直错诸邦,无论胡惟庸、李善长、蓝玉还是刘基,皆曾门子弟,知行不一,可与之议,不可与之权;毛主席比朱元璋的毛病更大,接班人选了好多,却无一成功。弟子入则孝,不入则不要。毛主席批评别人做事情形而上学,但他选人同样形而上学……”
邓姜子讲话过于投入,没注意到孙妈推门进来,正用手把着门让后面怀里抱着紫嫣的卢凯平进屋,紫嫣还没玩够,问爸爸今天为什么这么早下班,卢凯平不答先张口叫了声大哥,邓姜子这才发现房间里多出了几个人,说声“下班了凯平”从沙发上站起来,卢凯平答应着放下紫嫣换拖鞋,紫嫣也跟着换拖鞋,不低头不弯腰,用左脚鞋后跟踩着右脚鞋后跟,把脚从靴子里拔出大半,之后站稳左脚,单手扶墙使劲一踢右腿,靴子远远的飞了出去,穿上一只拖鞋再如法炮制。女儿女儿冲紫嫣喊好好脱!话音未落另一只靴子又飞过来,人随即像小燕子飞进餐厅,嘴里嚷嚷阿姨我饿了,我饿了——小保姆问洗手了吗?紫嫣不回答,跑进厨房拧开洗菜池的水龙头,把手伸到水流下冲冲算洗了,不关阀门转身奔餐厅而去。小保姆喊着不行,说话时早将她拎回到水池边,先把两只袖子绾起来,然后打上点洗涤灵,帮她洗了又用毛巾擦过才放行。紫嫣嘀嘀咕咕满嘴怨言,小保姆问在幼儿园你也敢这样吗?紫嫣说不敢,老师掐我们。小保姆吓唬说以后再这样我也掐你。紫嫣嘟囔说不行,不行,第二个“行”字还没说出来,鸡翅抢先进了嘴。因为哥哥回来祭奠父亲,女儿女儿这两天没上,紫嫣沾了大舅的光,也给自己放了假,下午找来邻居家的小伙伴,在院子里又蹦又跳的折腾了一下午,其实早都饿了,只是玩比吃更具诱惑。
很快,卢凯平换了衣服,洗了手和脸从卫生间出来,招呼大家进餐厅吃饭。小保姆问喝什么酒,卢凯平问邓姜子意见,邓姜子说五粮液。女儿女儿不喝白酒,自己启开一瓶玫瑰香葡萄酒,给母亲、孙妈还有小保姆一人倒了大半杯,最后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紫嫣这时才想起来忘喝可乐了,嘴里喊着我要喝可乐,趁孙妈取可乐之际,食指去红酒中蘸了下,舔舔说甜。女儿女儿起身去橱柜里挑了个最小的白酒杯,倒了一杯底红酒,交给紫嫣说就喝这些吧。紫嫣不端杯,用食指肚抿酒再用舌头舔,舔了几次,觉得还是没有可乐好喝,端起来倒进爸爸的白酒中,嘟着嘴发嗲说爸爸,你是不嫌我脏吧。卢凯平摸着紫嫣脸蛋说不嫌,乖女儿干啥爸都不嫌。玫瑰香粘度极高,滴入白酒中像星云扩张,绚丽多姿,这引发了紫嫣的兴趣,直眼盯着欣赏直到爸爸端起来喝掉。
自打紫嫣能自己吃饭了,邓家就餐的席次就发生了改变,女儿女儿依旧挨着卢凯平,但从上位调到了下位,位子被紫嫣取代,紫嫣一头挨着爸爸一头挨着孙妈,孙妈的另一边是邓波,现在坐的邓姜子,邓姜子的另一边是母亲,小保姆吃饭背对着门,一边是女儿女儿一边是姜芸。这时邓姜子问卢凯平的妹夫在做什么?卢凯平说跟药贩子一起捣腾药。女儿女儿作补充说明,药贩子就是以前市西药厂三分厂的副厂长麻享豪。邓姜子没有印象,问收益怎么样。卢凯平说还不错,我给兜点底,除了给医生的回扣,一年能剩下三五万。
小保姆机敏,往碗里加了点菜端着起身进了厨房,又关上厨房的门,直到大家吃完才出来。邓姜子颇为满意,分析小保姆来之前无念一定叮嘱过,饭后问了却不是无念,是夏琳对小保姆有所交代,四条规矩: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邓姜子年少辞乡回家极少,对填海后起之秀相当陌生,问夏琳是谁。女儿女儿笑说有个人你知道,林克,夏琳就是林克现在的大姨姐。邓姜子当即眼睛发亮,称填海有两个人令他钦佩,一个是修无念,年少有为,独领填海商界风骚,地产业则占尽鳌头;另一个就是林克,运交华盖竟能大器晚成。这到点醒了女儿女儿,问无念起家资本来自哪里,感觉他突然间就有了钱。邓姜子摇头说不知道,但第二天卢凯平上班后,邓姜子道出的实情让女儿女儿恨的牙疼。她头回听见苏跳跳这个名字,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早忘了淑女身份骂无念是王八蛋,当年不知跟她藏了多少秘密。邓姜子认为妹妹吃这样的醋毫无道理,解释说苏跳跳跟修无念青梅竹马,远在你和他恋爱之前。但女人的逻辑里没有先来后到,女儿女儿执意要知道苏跳跳是何方神圣,修无念当年为何要瞒着她。邓姜子情知这次跟妹妹无理可讲,遂将无念与跳跳的诸多过往、温阳和跳跳之间的恩怨纠葛,以及胡杨从中都起了哪些作用一一相告。女儿女儿听的瞠目,想不到这么错综复杂,可故事也太戏剧化了,有可信度吗?
“是他跟你说的吧,不会是在骗你吧?”
“不会,都是我派人查到的。”
更出乎意料,女儿女儿惊呼。
“哥,你对他还留着一手!”
“岂止一手,我留的是十手、二十手。”
话才出口,邓姜子神情骤然严肃。“今天你记住哥的话,夫妻也罢,情人也罢,切莫轻托一片心,包括胡杨。”最后一句话,让女儿女儿心里疼了一下,仿佛身上的肉,被人割着走了,但理性却告诉她,哥哥的话不会错。
接着,邓姜子讲述了父亲失败的原因,别人挂羊头卖狗肉,老爷子非假戏真唱卖羊肉,挡了别人的财路遂成众矢之的。资本主义只有利益没有友谊,大家都是相互利用,有用就与你往来,没用就弃你而去,倘或你正好挡在他前面,你就是他的敌人,会不择手段的除掉你。他叮嘱妹妹绝不能犯父亲的错误,要识时务不能一条道走到黑,什么主义都不如我们自己活的好重要。人类社会也是丛林社会,不要指望什么道德法律,一切都是强者逻辑的改头换面,弱者必定死路一条。
邓姜子做的第三件大事,是接孙妈去北京过春节,紫嫣舍不得奶奶,也跟着去了。相比自己的母亲,邓姜子更敬爱目不识丁的孙妈,文革时女儿女儿尚年幼,留在记忆中最深刻的片段,是孙妈给她做了很多花衣服,织了很多毛手套、毛袜子。邓姜子记住的却是恐惧,他不在意母亲与孙妈之间的恩怨情仇,只在意那苦难的岁月是她守候着他们兄妹,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女,她其实是他们的再生母亲。邓姜子比妹妹年长八岁,文革开始那年上小学三年级,对那些恐怖经历至今记忆犹新,长大后他常跟亲娘老子顶嘴,却从不跟孙妈说半个不字,不是怕说了让她伤心,是他能接受来自孙妈的任何处罚。父亲在世时他不能拆散他们,现在父亲没了,他愿做也必须做她的依靠,至少不允许母亲伤害到她。他了解自己的母亲,所以没让孙妈受到委屈,不是因她多么的宽容多么的富有感恩精神,而是因为父亲视孙妈为私有财产和儿女的救命恩人。
几天后的早晨,邓姜子带着孙妈和紫嫣回京,汽车脱离视线的刹那,女儿女儿打了个激灵,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人生中最大的错误,哥哥接孙妈去北京过春节就是个幌子,孙妈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了,而紫嫣也将留在北京上学。之后几天女儿女儿整个就像丢了魂,脑子里乱糟糟的,心不在焉问东答西,元旦早晨还哭了一场。卢凯平安慰说填海离北京不远,想孙妈和孩子了,咱们随时都可以去。女儿女儿哭道:“那能一样吗,我想天天看着她们,时时刻刻跟她们守在一起。”相比悲悲戚戚的女儿女儿,胡杨元旦过的堪称精彩,在朱雪涛那儿过的,有胡杨词《临江仙·元旦》为证。
醉把纤腰一揽,入怀娇软香酥。
解脱束缚任唐突。
销魂当此际,豪迈做雄夫。
几度鸳鸯滋味,风流尽付云都。
人生悔在莫当初。
早知凭么好,写个哪般书?
事实上,胡杨本打算跟女儿一起过元旦,蓝欣也答应了,岂料胡杨满心欢喜的等到12月30日,蓝欣却变了卦,让宁宁告诉爸爸,12月31日去大姨家,元旦去姥姥家,1月2日去老姨家。说白了就是不想让胡杨好过。胡杨一宿没干别的,光生气了,忍不住破口大骂:“日你八辈祖宗,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但生气也没用,天下女人皆如此,即使离婚错在她,也不希望前夫好过。幸好第天是周日,胡杨从早晨直睡到下午,朱雪涛来电话把他弄醒了,问孩子在没在他这儿。后面的意思不说也懂,胡杨爬起来,洗漱完又收拾了屋子,驱车直奔河西。抵达时朱雪涛在炒菜,抽油烟机的声大,摁了数次门铃她才出来开大门,穿的太少,才打开大门,抱膀扭身就往屋里跑。
无念这个宅子是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为了能让车开进院子,院门修的很大。院子四角各有一株香椿树,据他解释这叫“四季有春”,其实是罗丹怀孕时想吃香椿芽,他索性买了四棵水桶粗的香椿树种在院子里。香椿树招蚂蚁,蚂蚁是蚁鴷鸟的主食,每到春天蚁鴷鸟成群飞来落户,蚁鴷鸟与啄木鸟同科,嘴尖喙利,把树皮撕啄的斑驳陆离。
房间设计巧妙又实用,进门是个接近长方形的大客厅,西边一间中分,南边是餐厅,北边是厨房。楼梯是全封闭的,靠北墙自西向东缓缓而下,楼梯下边是个八米来长、一米半宽的卫生间。靠着卫生间是五棵湘妃竹,寓意房子的主人有俩老婆。湘妃竹人工栽种极难,第一次来时胡杨以为是仿真的,摸了才知道货真价实,一是说明无念还没忘了专业;二是说明他运气真不错,湘妃竹居然肯赏脸。胡杨是森警出身,上警校时有林学课,虽然林业知识比无念少,却也学了百多种乔木,但娇滴滴的湘妃竹胡杨是不敢碰的,养活不但要靠技术还要靠运势,运势不行技术再高也没用。湘妃竹有点像猫咪,嫌贫爱富,且欺人太甚。
二楼上楼是个不长的竖廊,竖廊南边是个明厅,客厅左右都对着两个房间的门,回头向北看是卫生间。南北皆有阳台,一望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是过去,现在是门前六七树、八九十枝花。院墙并不高,但安全系数高,院墙上安装着半米高的刺丝滚笼。楼房的窗外还加装有铝合金卷帘窗。朱雪涛晚上只管安然入梦,小偷流氓概不担心,怎奈年轻的肉体不甘寂寞,常常是电视看到后半夜,上了床依旧空枕难眠。酒桌上撩拨胡杨,说酒里下了春药,胡杨说那你不成傻子了吗?朱雪涛蛾眉不肯让人:“今天我就想当个傻子。”说着把身子坐直挺胸问:“我今天漂亮不?”房间里温度很高,她穿了件拖地的棉布长袍,白底蓝花斜襟盘扣仿佛元代瓷瓶,袖子直挽到肩周,胳膊白的刺眼。胡杨打一眼说漂亮,她马上跟进问有多漂亮?身子早斜歪过来,嘴唇几乎挨到胡杨脸上。她本就紧挨着胡杨坐,胡杨怕她真的亲到自己,斜仰着身体躲闪,她大概就喜欢这种游戏,直到胡杨身体不能再倾斜,这才支起身体,咯咯笑道:“我就是女妖精,今天闭关修行斋月期满,要开戒大吃唐僧肉。”胡杨问哪路妖精,酒精还是味精?朱雪涛说我是瘦肉精,味道好极了,不亚于味精,要不你尝尝。胡杨摇头说不尝,瘦肉精有毒,味道再好我也不敢吃。朱雪顽皮道:“就是要让你中毒,上瘾,还不给你解药。”说话间,眼中春意盎然。
共诉金樽推玉臂,很快,一瓶白酒见了底。胡杨上身的毛衣脱了,但裤子里套着毛裤,热的流汗兼口渴,说不给解药,但给点茶水喝总行吧。茶在客厅里,朱雪涛一路飘着出去,很快把茶水端来,顺便还从卫生间给胡杨取了条毛巾擦汗。毛巾的味道很香,蓝欣用直销的仙妮蕾德香皂,宁宁小不点时,胡杨常用这个香皂给宁宁洗脚丫和袜子,气的蓝欣直跺脚。朱雪涛用的不知什么东西,是栀子花的味道,刺激睾酮素爆炸式分泌。胡杨擦完汗很快就有了反应,眼光不可抑制的瞄向朱雪涛,她满目秋波,脸上浸满细汗,两腮泛着桃红,胸脯时起时伏。因为房间里热,右肩处的两个盘扣被解开,衣襟斜坠在胸前,白皙的乳峰欲藏还露。朱雪涛瞬间万种娇羞,柔嫩的小手早已伸过来,声音低的似有还无:“喜欢我不。”胡杨早没了矜持,试向纤腰一揽,朱雪涛就进了他的怀抱,软的像春泥。后面的轨迹是客厅、沙发、上楼,最后的高潮只跟床有关。
古今中外除道家外,对性爱的评价都不够正面,佛洛依德认为,文明的基础就是抑制本能,叔本华说性欲是个魔鬼,放纵起来就会让人精神错乱,马尔库塞尽管为性爱正名,重新解释为爱欲,却未免是画蛇添足的犹抱琵琶。道家双修派不屑于找什么遮羞布,认为和谐的性爱是有益的,不和谐的性爱是有害的,即使是合法的那也是有害的,既然有害那就不应该,所以双修派直接告诉你,两情相悦就是性爱唯一的原则,只管尽情的享受,怎么高兴就怎么来。有生以来,胡杨第一次体验到了女性身体的美妙,那是蓝馨不曾给予过他的感觉,如痴如醉,迷幻、眩晕、虚无……仿佛肉体不存在了,就像两个精灵,没有思想和意识,受本能驱动,在飘渺的灵幻世界交织抽搐。
更像涅槃……
有濒死的感觉……
云雨后朱雪涛汗湿床榻,黏糊糊的皮肤和床单粘在一起,要洗澡却拉着胡杨陪洗,说洗了鸳鸯浴,胡杨再也忘不了她,以后写小说准能把她写进去。胡杨让她给自己取个笔名,朱雪涛说就叫朱雪涛,胡杨说你不怕被人知道?朱雪涛挤眼说没人知道,朱雪涛是我来填海取的,我真名叫苏雅。胡杨问:“那以后我是叫你朱雪涛呢,还是叫你苏雅啊?”朱雪涛捧着他的脸道:“朱雪涛今生只属于你,当然该叫朱雪涛了。”说话时已经打开了喷头,洗澡水春雨般淋在她曼妙的肉体上,刚才被汗水弄粘的肌肤顷刻变得润滑。胡杨挤出沐浴露,在她身上一边涂抹着一边揉搓,紧要处难免多下了点功夫,朱雪涛被刺激到,羞怯但不躲闪,问胡杨满意不满意。胡杨说满意,相当的满意,想不到性爱原来是如此的美妙。朱雪涛听了迷惑,身体转了半圈,背对着胡杨问:“你跟她不做吗?”胡杨拉长腔说做,有一段时间还行,后来她出了轨,每次做完我都后悔,想的是泄愤报复她,反而却有被侮辱的感觉,所以后来干脆就不做了。朱雪涛大笑不止:“大叔呀,你哪点都好,就是一点不好。”胡杨问哪点不好。朱雪涛说教条呗,咱东北人要是都跟你一样,这些年不知饿死了几百万。你将来要是真写小说,千万别忘了写上一笔,是咱东北女人救了东北父老。还要告诉咱们的后代,以后要是南方变穷了,别傻乎乎的帮他们,要想活命,就让他们拿自己的老婆、闺女来换,伺候伺候东北爷们,一报还一报,就算扯平了。
目前朱雪涛年入颇丰,胡杨无趁人之危之嫌,却有点像顺手牵羊,在朱雪涛身上的手瞬间有气无力。朱雪涛敏感的意识到了他的变化,再转过身来道:“大叔啊,你咋跟林妹妹似的,啥话都往自己身上联系。”随之抱着他的亲了下:“我知道你尊重我,但我真的喜欢你,不是为了报答你。再说,你也是东北人啊,按照咱东北的风俗习惯,你顶多算个拉帮套的嬲人。”说着咯咯大笑,伸手去胡杨的腋窝抓痒:“感觉吃亏了是不是?嗯?”胡杨天生怕痒,扭动着身体躲闪,嘴巴不断告饶:“没有,没有,没有啊——”朱雪涛只要他开心,不许想郁闷的事,任其哀告抓痒不停,很快又撩拨出了胡杨的情欲,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嬉笑的亲吻道:“那我今天得赚回来些,不能白当嬲人。”朱雪涛与性相疏甚久,正希望他继续、继续、永不停歇,年轻的肉体像蛇一样扭动,没了时间感觉,直到都弄的精疲力竭,才正式洗了澡回到床上。墙上的壁钟早过了12点,朱雪涛问胡杨饿不饿,胡杨还真饿了,让她一提醒,肚子马上咕噜咕噜的叫起来,一骨碌爬起来,披上浴巾说你躺着,我下去弄点夜宵,一会儿你就在床上吃吧。朱雪涛不想自己躺着,也爬起来,从后面搂着胡杨的腰,像两只企鹅笨拙的走下楼梯。
餐厅里碗筷杯盘还都在桌上放着,胡杨把剩菜热了重新端上桌,朱雪涛特意给胡杨启开一瓶长城干红,喝红酒解乏,睡的香,一觉醒来已是新年的中午。朱雪涛身姿慵懒,跟昨晚一样,揽着胡杨的腰下楼做饭,胡杨炒菜时,她的头紧紧贴着胡杨的后背,先是默默无语,随后娓娓道来:“我放不下他们爷俩,陪不了你一生,早晚还是要回去的。但我会记住你,记住昨晚,好幸福,做回你的女人,一辈子都值了。”说不清的原因,胡杨潸然泪下,唏嘘说我也值了,算是没白当回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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