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殿堂思入骨痴慢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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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入骨痴

文/慢牛

(图片源自网络)

这一庭的好风景,我都留下给你。记得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共同欣赏,别让自己孤独或忧伤。

本文刊载于《飞·魔幻》杂志.10B

一个天生的白痴,从不哭闹,每天安静地坐在檐下瞻望。一庭四季变幻的好风景,是她人生的全部。

这个白痴就是我。

(一)

我们的初遇是在秋天。金色的阳光下,尚稚的你踏入到我的庭院中,凝碧剔透的晴空不若你明眸澄湛。

你看到了我,先是一愕,接着过来问:“悦宾亭在哪边?”

我模糊记得悦宾亭好像是我家宴请贵客的绮榭,但我只是个痴呆,我想不起什么,也说不出什么。我只好不停地笑,掩饰我的迷茫和尴尬。

瓷娃娃般的梁婉穿着红彤彤的裙衫,出现在花门侧,她对你招手,喊了一句仲英。你仰脸报以一笑,立刻跑了过去。

你拉着她的手发问:“她是谁,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吃饭?”

梁婉道:“我妹妹梁碧。”她用手指着脑袋,很认真地对你道,“她不灵光。”

你们二人渐行渐远,我独坐在寂寥的秋色中,惊觉整座庭院,陡然空荡起来。

谁料不到一个时辰,你又独自折返回这里。你素白的手中是一颗琥珀色的糖梅子,你将它塞进我的嘴里,又拍了拍我的头,笑着说:“梁碧好乖。”

你望着我,缱倦在眼底的悯念,那般冰澈纯净,像水晶。临去前,你回头对我说:“一会我回来陪你玩。”便风似的消失无踪。

风轻柔地从我的颊额前绕过,将廊下的风铃摇得清脆叮当。排成一字的大雁飞至天际,哀鸣彻空。赤霞如血,染红穹苍。

梅子的甜味消弭,反透出几分酸意,最后连酸意都没了,成了一个无味的硬核。

抬头一看,月移西天。

那块水晶一下子就裂开了,尖锐的棱角刺伤了我的心,痛楚像满园浓郁的桂香一样包围着我。

(二)

梁婉和你一同走进了我的庭院,她慌张躲到了假山后面。当我望过去时,她就凶巴巴地瞪着杏眼,示意我安静地端坐,再不要回头。

那时,你的身量又长了很多,清秀而白皙的面庞上初绽少年神采。而豆蔻之年的梁婉艳绝倾城,可她只愿意对着你笑。

你走过来,笑得和煦,道:“千万别对人说,我和梁婉在一处。”你伸出修长的手指,要和我拉钩。

你熠熠生辉的目光将我照了一个通透,我甚至慌乱得忘记了胆怯和懦弱。我颤巍巍地抬手,不想,腕上的红音玛瑙佛串滑了下来。幸而你眼快,一把将它接到掌中。

你把佛串还给我,清冷的玛瑙珠沾染了你的温润,而我的手心却触及到了你的温度。

佛串是我的护身符,而你却护住了它的平安。而所谓的冥冥,就是不可理喻和不可名状。因此,我想你和我是有缘的。

你道:“梁碧手好凉,是不是冷了。”你走进屋子,取出一张毯子,细心地围拢到我的腿上。

我的手放在毯子下面,一颗又一颗,一遍又一遍地捻动佛珠。

我的窃喜,你却一无所知,因为我把它严藏在毯子下面那片温暖的黑暗中。

我捻着它,对你笑。

你的母亲过来寻你,看到你正在为我盖毯,便不喜。她告诫你,已同梁婉定亲,万不能私下相见,违背礼仪。而梁碧是你的未婚妻妹,按照规矩来说,更需男女大防。

你恭谨地答应,随她而去,却又暗中回眸,眼光留恋在假山左右。

你们母子走远后,梁婉从假山后跳了出来,站到我的面前,问了一句我想问,却又问不出口的话:“我和仲英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三)

丫鬟领我去前厅拜见父母的时候,我感到非常奇怪。栀子花还在含苞待放,今天应该不是除夕。可一年中只在这天,他们才会同我见上一面。

房中,我的父母坐在主位上,你坐在下首客座,手边的杯盏不再氤氲。你的脸色比茶汤还要低暗,紧抿着嘴,对我的到来恍然未见。

我的父亲指着我,问道:“这便是梁碧。”

你根本不看我,起身而立,面向着我的父母举手盟誓,说从此以后一生一世,仲英要护梁碧周全,必不辜负。

我不能理解你话中含义,但我听到在你话里面,我们两人的名字是连在一处的。心忽然高兴起来,口齿间仿似又含着一颗糖梅子,甜腻圆滑,蜜到了深处。

仲英梁碧,这么念多好听,比风铃的鸣音还悦耳。

梁婉最爱鲜艳霓裳,我这身衣服嫣红如火,我感觉她会喜欢,我想脱下来送给她。可惜满屋子珠翠簪钿,却没见她,我有点焦虑。

女眷们把一块红纱罩到了我的头上,遮挡住我搜寻的目光。又反复地叮嘱我,不能自己动,必须留给丈夫揭。

本来寻不到梁婉我就烦,现在又被它封闭了视线,我起手就去掀盖头。母亲按住我,一字一顿道,如果你把盖头弄掉,仲英要不高兴,他就不会娶你了。

她把佛串放到我手中,要我数珠,说只要到一百,仲英就会过来。

我翻来覆去地捻佛珠,从一到三十六,再从一到三十六。

红音玛瑙佛串只有三十六颗。

房间中的龙凤双烛蜡尽烟袅,我从鸳账旖旎的洞房,一下跌落到无尽的黑暗中。我惊恐地离开屋子,走到了廊间。

透纱而望,一轮血红的残月妖异邪魅,悬在西天。

我听到蔷薇架下传来女人的啼哭声,非常的熟悉,竟然是梁婉。她靠在你的怀中,你用手指在梁婉的颊上摩挲,直到把每一颗泪珠都碾碎,研入她白滑的肌肤。

她泣道:“后日入宫,与君天人永别,再无相见之期。”

你道:“除你之外,世上女子如云,匪我思存。”

你捧起了她的脸,用唇细细地在她的秀眉凤目间辗转,仿似要把刚才揉进凝脂中的泪水重新吮吸出来。

她嘤咛回应,白藕一般的玉臂缠上了你的项背,将华丽的喜服绞出涟漪样的皱褶。

我立在廊下,看着你们忘情相拥。

红音玛瑙佛串为什么只有三十六颗,让我永远都数不到一百。你不过来找我,只能留在蔷薇架下徘徊。

我突然急躁起来,摘下手串,狠狠地丢在地上。浑圆饱满的红玛瑙珠,在触地碎裂的瞬间,发出了凄厉刺耳的声音,听来好像诅咒。反弹起来的残片,从我的腮侧擦过,把脸上的红纱给扯下来。

盖头自落,征兆不吉。

母亲的声音泛上来,仲英要不高兴的,他不会娶你了。

我惶然地伸手去捡盖头,抬眼见你和梁婉站在那里,神情紧张地盯着我。你们之间隔了好远的距离,地面上斜瘦的影子也分得荦然。

(四)

梁碧嫁给仲英的时候,用的名字是梁婉;而梁婉入宫的时候,用的名字是梁碧。

帝王得到了美人,梁婉得到了封号,仲梁两府得到了如约联姻的体面。

一幕君夺臣妻的丑剧,就这样完成了。

我的婚姻是这幕丑剧所产下的畸形儿,先天有残缺。恰好如我一般,只有躯壳,没有灵魂。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们的婚姻。

白日,你的书房前有一把牢不可破的锁,黑夜,你的书房内燃一盏彻夜不熄的灯。

风将贴在新房窗棂上的最后一张喜字剥脱的时候,正好赶上初秋的第一场雨,我坐在檐下,看着它随同残花败叶一起被碾落成泥。

我的头脑中没有睿智,却盛满了寂寞。

冬天来得那么快,它银色的刀光一挥,世上所有的颜色和生命都沉寂下来。

那天我吃早饭的时候,不慎把粥汤翻洒到了冬衣上。棉袍厚重肥长,难以清洗,服侍我的婆子恼了,训斥我是个祸人精。

“祸人精”这个词我不懂,但我晓得她很生气,我便对她笑,希望能安抚她的情绪。

吵嚷之间,我们都没有注意你走入庭院的脚步声。待到转头看见你的时候,婆子立即噤声。

你也没说什么,挥手让她出去。你将我轻轻扶到内室,从衣橱中选了一件干净的帮我更换。女人家的盘扣细小而费手,你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把它们一一弄妥。

洞房外的景物,在我们成亲的时候,春意盎然,等到你第一次走进的时候,已冬风凛冽。

晌午,训我的那个婆子已不见了踪影,身边服侍的是新人。从此以后,你会隔三差五地过来探看我,督策仆役们尽心照看。

一天晚间,琼花纷飞,你踏雪而来,手里拎着罐蜜饯,说是送来给我吃。你见我桌上菜肴丰盛,便起兴落座,提筷同吃。

我痴痴地望着你如画的面容,就忘记咀嚼下咽,喂饭的丫鬟催了又催,我却连半碗都没吃完。你看了,摇头一哂,对她道:“你先去下厨吃饭,我替你片刻。”说毕接过碗勺,细心地喂我。

我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饭,也从未吃得如此之快,只因它在你的手里。

你起身从罐里捻出一颗糖梅子,放进我的嘴里,温柔地道:“梁碧好乖。”

这时,门外的人催促你,说雪厚盈尺,再不走回书房的路就难行了。我怯怯地伸出手,拉住你的衣袖。你讶然地看着我,叹息一声,抽身离去。

我突然发疯一般地冲出屋子,跣足科头地在雪上奔跑,追逐你淡墨般的身影。你顿住脚步,愕然地看着我,手中的紫竹油伞跌落在地。

到了你的面前,我又无话可说。我想对你幸福地微笑,但眼泪却突然滑脱出来。我初见你的那个秋日,你来求亲的那个午后,和现在同桌的这个雪夜,在眼前交织混杂。口中梅子的甜香像一把锋利的剑,劈开了我的头颅,里面深海般的寂寞和廖若晨星的记忆,就此泛滥出来。

到了最后,这潮水却又戛然而止,停滞不前,只徐徐缓缓地从眶边凝结出一颗泪珠。

我的人生从这一刻变得贪婪,除了那个庭院,还奢望有你在。

(五)

我癫狂的行径换来了高热不止。

我倔犟地抗拒着他们,除了你,谁也无法把药灌进我的嘴里。

你一勺一勺地喂,我一口一口地咽,将苦涩拉伸到了漫长的程度。与你共对,除此之外,再无良机。

我本可以一气将汤药喝完,但我从不这样做。我是个傻瓜,却也有心思。

你在书房和小院之间往来奔波,一日三次给我喂药。有人见你辛苦,便建议你搬过来。

我心满意足,我们住在了一起,而所有的夫妻都是住在一起的。

你住在东屋,我住在正屋。我们住在了一起。

你朝务繁重,每晚都忙到三更。我躺在床上,看着从你门缝中透出的灯光,蜿蜒溢流,涌漫厅堂过道,缓缓淌进我的屋子。

当你笔走龙蛇,批阅公文的时候,我都能听到一种细小而美妙的声音,那是羊毫饱蘸浓墨在宣纸上滑行的声音。

梁婉对你说我是个白痴,根本不明白什么是婚姻。前半句我认同,后半句我要反驳。

婚姻,就是我把我的幸福分给了你,你把你的幸福也分给我,然后我们便一起幸福了。

我并非一无所有,我将一庭的好风景妥善收纳起来,从未示人,暗自独享至今。

可是现在,我愿意请你来了解我的世界,阅读颜色,聆听声音。

白云掠过蓝天,会留下涟漪一般的波痕;风从蔷薇架下穿过,枝头的花朵会含羞娇笑;当萱草睡着的时候,蝴蝶喜欢落在它上面。

我还在池塘中养了一个水润的月亮,唯有轻轻拨开拥挤在水面上的荷花,才会看得到。

每晚我的梦是温暖的,是橙黄色的,你坐在我的身边,陪我一起欣赏满庭的好风景。

(六)

我的病好转后,随你一同进宫。去探望已成了丽妃的梁婉,此时她身怀六甲。

我按照内人们的吩咐完成繁复冗长的宫廷礼仪,最后才在一间宫室内看到了梁婉。姐姐朱颜明媚夺目,让华丽的簪饰和红艳的宫裙都沦落成为暗淡的陪衬。

我和她的见面,不过一个形式,你和她的见面,才是形式下面所掩盖的真相。

可我能感觉得到,你们之间的对话从一开始就不愉悦,到了后来甚至出现了争辩的意味。

梁婉说皇后屡次要害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她已经无路可走,请你务必出手相助。

你听了不置可否,场面尴尬且难看。

梁婉撕掉湘妃竹帘,从里面冲出来,站到你的面前。她一句话都不说,只用黑而明亮的眼睛看着你,里面的泪光依稀,而怒意滔天。

你躲开她咄咄的视线,转目望着高天上丝丝纤云,良久后,长吁道:“信你这最后一次。”

我看得出你脸色阴冷萧瑟,也不敢出声,一路缄默地陪你回到府邸。

晚上我一个人在廊间赏夜景的时候,你走了过来,坐到我的身旁。

我望着你的侧脸,非常镇静,因为我当时认为自己是身在熟稔的梦境中。

你双目澈然,神容宁和,接着,没有任何铺垫,也没任何寒暄,你直接开口说出了压抑已久的怨念。

你说你感到累,你在朝中官迁高位,其实和名利富贵都无关,你是想站在高位上保护梁婉。因为你知道没有外戚势力的后宫嫔御,无疑于是无根之草。可你想不到,梁婉竟然屡次编织谎言欺骗你,利用你去打压他人。

你叹道:“她每次都会说自己被逼无奈,绝地反击。我听了太多次,也帮过她太多次。”

讲到此处,你突然转头对我强笑,道:“你不肯喝药,非缠着要我喂,我也纵容了梁碧很多次的哦。你们姊妹两个是我命中注定的克星。”

我惊愕地望着你,心虚而羞愧。你看着我,朗然而笑,抬手轻刮我的鼻子,道:“憨头憨脑的,好大一只笨兔子。”你走到了廊檐处,用手拨弄风铃,婉转轻灵的音色从你指缝中跳脱出来,融进夜色中。

我没见过皇后,当我看见她时,她已经成了废后。而联络百官上表,提议废后的人就是你。

废后肩披枷锁,身着罪衣,秀美的面容在目光触及到你的那一刻变得狰狞起来。

她指着你,声泪俱下:“你与妖妃内外响应,诬蔑元后,惑乱君王,搅扰朝纲,青史丹书上必留千古骂名。”

我依在你的背后,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去看废后凶狠而哀戚的眼睛。其时,我看不到你的表情,但你的双手冰冷苍白,竟不似活人一般。

梁婉抱着新生不久的儿子,坐在帝王的身边。她的目光淡扫过阶下众人,粉面春威,气势雍容。她对你微不可察地一笑,里面既有得意,又有蔑然。

几乎毫无悬念,梁婉成为了继后,而她的儿子成为了储君。那个时候,你佯称抱病很久不去朝议了。但宫里还是遣来中使。要你去参加新后的加冠之礼。

无论你怎么推辞,中使都不肯离去,只道是奉了皇后的懿旨,必要将亲眷请到场才行。

中使道:“看大人神清气爽,体健貌端,哪有病弱之态?”

你冷笑道:“那我就不妨直言,你去替我禀告新后,仲英要在家陪伴爱妻,无法前去。”说毕,你拉着我的手离开了前厅,把呆若木鸡的中使给晾在当场。

听到你的话,我的心里疑窦丛生,爱妻?这个爱妻是谁?而在此时,你顿住步子,背对着我道:“梁碧,我确实应该好好儿地陪陪你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感到莫名,因为,你一直都在好好儿地陪着我啊!

你数次提出辞官的奏章,但都被断然回绝。梁婉羽翼已成,即便没有你在,她依能在朝廷中翻云覆雨,操纵权谋。

可她不放你走,个中原因,我想你该是最清楚的人。

(七)

你每天在家,足不出户,彻底赋闲下来。

挣脱开案牍劳形的你,其实是个细腻风雅的人,过眼之物便可入画,过心之事便能成诗。我们生活的点滴都借由你的笔端固定下来,鲜艳起来。

你泼墨挥毫的时候,我就在侧静静地旁观。我不懂丹青妙笔,只是觉得好看,那些花好看,而你也好看。

情兴所至,你将我拉到桌边,教我写字。你执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地写出四个字。你指着它们,对我缓缓念道:“仲英梁碧。”你教了我那么多遍,可是我既不会写,也不会读。我歉意地笑望着你,心里的小鼓咚咚作响。谁知,你莞尔一笑,起身取过一颗糖梅子放进我的嘴里,对我说:“还是我们家梁碧脾气最好,换成别人早就厌到不行了。”

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谁能相厌。反正我是不会,永远不会。

我也想问你,和我一起,你厌倦吗?无论你心里怎么想的,你都要记得对我说,不会,永远不会。

我愈加得寸进尺,每餐都要你来喂,才会吃饭。每天要你来陪,才肯出屋散步。栏边的美人蕉替我羞红了脸,而池塘中的青蛙们公然笑我骄横。可等我步到近处,它们就跃入水中,躲在莲叶下面,继续聒絮,且一声比一声大。

我拾起石头抛过去,砸破凝碧般的一泓静水,也砸碎了那个水汪汪的月亮。

你过来止住我,摇头而叹,拉我坐到台阶上,就再不说话。

彼时,月落乌啼,绿池粉荷,露白风清,你我坐在一处,静观风景,默默无言。

我明明毫无困意,却在不知不觉中睡去,只剩满天闪烁的繁星,陪你共度这良辰美景。

(八)

梁婉的到来很突兀。

一袭缟素的梁婉,有着我熟悉的面庞,但通身的气韵却让人陌生得无所适从。她没有新丧夫君的哀痛,脸上尽是初掌江山的得意。我刚想开口喊姐姐,旁边的内侍急忙提醒我,要称太后千岁。

梁婉的身后,站着一个明黄锦缎包裹的小娃娃。他怯怯地看着你我,半晌方叫了一声姨娘姨爹,然后脸就红了,像是一只粉嫩的雏燕。

这一次,你和梁婉又吵了起来。我蹑手蹑脚走到了窗边,向里面窥探。

梁婉的眼中是尽是幽怨,道:“从江山到权势,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我已经卑躬屈膝了,你还想怎样?仲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现在为止还是喜欢我的。”说到此处,她微微扬起下颌,瓷白的脸上是无以复加的骄傲。

你目光冷冽,看着她道:“江山和权势在你眼里重若泰山,但对我而言却不值一文,你给我,我也不欢喜。我现在对你是又怕,又失望。从你和先帝共谋李代桃僵,易名入宫开始,再到你在内庭宫袖掩馋,妒杀嫔御。你欺骗我,利用我多少次?至于后来你挟令幼主,染指国政的行径,我都懒得去过问了,也许是我心灰意冷,也许如你所言,我对你还是有好感在。”

梁婉柳眉轻扬,道:“被利用也罢,袖手旁观也罢,反正你是成全了我,无怪天下人都说你我狼狈为奸。”

你嘴角紧抿,转身要走,可是梁婉却抢前一步封住去路。她笑颜如花,语言轻薄:“天下人还说,你是我的裙下之臣。既有此言,何必枉担虚名呢?”她伸出柔荑,好像是要触碰你的脸颊。

我马上想起来,我们成亲当晚,你和她在蔷薇架下的拥吻,还有那被玉臂紧绞出皱褶的新郎喜服。

你显然是一惊,猛地向后退身,让梁婉的手僵悬在半空中。你厉声道:“你太不自重了。”

梁婉突然发出一阵大笑,鬓上翠钿步摇乱晃,好半天方止住。她道:“梁碧倒是个自重的女子,所以你们成亲许久,却从未有床衾之事。”

愤怒和羞辱中,你面皮涨紫,又迅速转成一种铁青色。你从牙缝里面挤出“无耻”两个字,接着便拂袖离开了屋子。

门一开你抬脚踏到了廊上,我也来不及躲避,就那么呆呆地瞧着你,贼一般地心虚。而你出来看我的时候,居然有些失措。

你谨慎地问我:“在这里多久了?”

我不想骗你,可又不知该如何回答,就赖皮地冲你笑了笑。谁知你见到我的笑容,竟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挽起我的臂膀,领着我向后院走。

“仲英,你为了在家陪梁碧,连我的封后仪式都不去,我非常伤心。”梁婉的声音冷冷地从后面传来,像湖冰开裂的声音。

你骤然停下脚步,揽着我的肩膀,转回身对梁婉,道:“因为在那一天,我突然意识到,能够娶梁碧做妻子,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九)

第二天,你命人把蔷薇连花带架子都给清理出去。那时恰值蔷薇开得正盛的时候,枝繁叶茂,花团锦簇,园艺师们都有些不忍动手。但看着你严峻的表情,谁都不敢说话。红红白白的花落了一地,厚积之处足能盈寸。

我更是心疼得不得了,就偷偷跑出来,蹲在地上,手掬落红,思忖着如果把它们放到池塘里面,这些蔷薇会不会像荷花一样的成活。

你过来寻我,见我捧着残花,就有些凄然,我想你多少也有悔意。你和梁婉的感情不是一架说推倒就能推倒的蔷薇,心中必然还遗有牵挂,即便它已日渐单薄。

你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温言道:“若你喜欢,以后再种就是了。”

我心里有感动,却不懂如何表达。我只会对着你笑。

一个傻瓜的傻笑,既不明媚,又不娇艳,我只想传递,很真诚的谢意。

你长叹一声,伸手把我拥进了怀里:“我曾经对你父母承诺过,要护你周全,必不辜负。我一定要说到做到,绝不再让梁碧伤心。”

你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像是雨后林间树叶散发出的清香,一下子沁入人的心脾。我恍若身在梦境,手中的花瓣已随风而散,我却毫无觉察。

虽然你不说,但我能感觉到你一天的情绪都有些低落。晚饭的时候,我坐在桌前等了你好久,直到饭菜凉透,也没看到你的影子。

我有些赌气,也不吃饭就出来寻你。

花辰月夕,你手擎金樽,在晚风中独自凭栏。你宽袖高冠,衣衫翩跹,而眉间锁着淡淡的郁色。你朝我微哂,抬手把我也拉到亭子里。你从冰壶里面倒出一杯酒,端到我的面前。那酒香气醇厚,而色若胭脂,令人垂涎。我低头看了一眼杯子,又抬头看了一眼你,才晓得你是让我也喝一些。

我接杯在手,一饮而尽,明明喝下去的是液体,但我感觉像是吞了一口火炭进去,浑身上下如发烧一般地烫。

你笑了起来,脸上的愁云为之一散,你道:“你这是在灌酒,不是在品酒。这酒虽柔,但你还是承受不起,照此喝下去你很快会醉的。”

其实,我那个时候早就已经醉了,但与这酒无干,我是醉在了你的笑容里。我喝了酒,你就转忧为喜,我猜你是很喜欢看我喝酒的样子。

因此,接下来你递过来的两杯酒,我也没有推辞。虽然喝得有些痛苦,但我还是杯倾酒干。

你凝视手中的空杯良久,眼波起伏明灭,你的声音轻而低:“原来你酒量这么好,早知如此,我们成婚那天是不该错过合欢酒的。”

正在此时,管家领着一个中使走了过来。中使手里捧着一个罐子,它的大小形状我都极为熟悉,因为每次你都是从这样的罐子中取出糖梅子喂给我吃。

中使恭谨地对你道,梁太后犹在惦念着大人,甚至估计贵府中的蜜果殆尽,所以特地命膳房又给您备了一罐。

你嘴角轻蔑地一钩,也不躬身道谢,径直走到中使跟前,从他手中接过罐子,破开了封签。你从里面取出一颗糖梅子,放进我的口中,对我道:“家里的糖梅子刚好吃完,我正愁不知用什么替你消解酒气呢,可巧你姐姐就派人给咱们送来了。”

我口中含着梅子,发现它果然将酒的辛辣之气抵消大半。我转目看着那个中使,发现他也正在打量着我。我向他一笑,他则慌张地避开了目光。

我可能确实是醉了,所以意识模糊,我没回自己的房间,而迈进了你住的屋子。你略有愕然地看着我,却未加阻拦。

房中物品简单整洁,色调也素静。唯一刺目的东西是一块红色的薄纱,放在你的书架上。我一眼便认出,这是我们成亲时,我罩过的红盖头。

梅子在口中泛起有些异样的甜,而我突然想起那天人们告诉过我的话,盖头自落,征兆不吉。

我和你在一起,很幸福地生活着,可我还是想弥补这个遗憾。我伸手取下纱,把它覆到发髻上,然后踉跄地坐在床上,如同成亲那晚一般。

你半晌未语,良久之后才提步走到我近前,缓缓地掀开了盖头。

那块纱轻轻飘落到地上,躺在青灰色的地砖上。

我想对你说,不吉消散。却突然看到有殷红的液体掉在了地面上,一滴一滴,形似寒梅。

我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你冲过来,紧抱住我大喊:“梁碧,你怎么会咯血?”

(十)

仲英,那罐梅子是有毒的。

从我认识你起,直到今天为止,你所给予我的一切都如糖梅子一般让我欢喜,让我不舍。

一个好妻子要为丈夫做很多很多,举案齐眉、红袖侍书、排解烦愁,乃至生儿育女。

我有残缺,我不是个好妻子。替你赴死,我这一生也就只为你做这一件而已。

仲英梁碧,连起来读多好听,可我想以后再没人会这么念。也许那挂风铃,在极度无聊的长夜中,才会偶尔呢喃一声。偏又那么小,那么低,你又怎会听得到?

这一庭的好风景,我都留下给你。记得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共同欣赏,别让自己孤独或忧伤。

我是一个白痴,但我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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