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长在奶奶家,最喜欢的是奶奶家院子里的一棵巨大的栀子花,问过奶奶这花到底有多大,奶奶说她年轻的时候就有了,不记得有多少年。
栀子花年年长高,叔叔在根上垒了土,周边砌上毛石,栀子花愈发茁壮起来,枝叶恣意伸展,竟占去了小半拉院子。我从没在别的地方见过这么大的一棵栀子花,村里的人也都这么说。不过大家并不觉得这花有多稀奇,栀子花在农村也就是极普通的花,即使它长得再大。来我家的客人很少夸赞它,大家总对我叔叔搜罗的新奇的金鱼品种饶有兴趣;或者对盆景中的假山造型赞不绝口,没有谁会注意这大而不当的栀子花。但到了栀子开花的时候,那浓郁的香气就会充斥整个庭院,无法让人忽视。大家惊叹这繁茂的花树,如此多的花朵同时绽放,香气浓郁至人头晕,临走时不忘索要几朵,或者别在衣服上,或者簪在头发里。栀子花开得实在太多,每天摘掉几朵就和没有摘一样,你会看到那些来不及摘的慢慢地在枝头发黄。我那时的乐趣就是每天把这些发黄的花朵从花树中剔除,只留下那些未开放的和正在开放的栀子花。奶奶见到会埋怨我:灏子,动那些花干嘛,黄的也很香啊。
奶奶家的栀子花从六月就开始开放,零零星星,到满树花开,再零零星星直至八月。到后来发现一个花苞都不是很容易了,偶尔一朵藏在枝叶下的露出了白边,都让我和堂妹惊喜万分,这时候的花比旺期的要小一些,但依然开得很香。
栀子花是常绿植物,即使没了花儿,满树油亮的叶片在冬天也是一道风景,尤其是下过雪之后。积雪堆在宽大的叶片上,层层迭迭。未及融化的在第二天的早晨又都冻成了玲珑剔透的冰凌,一枝一枝垂挂下来,甚至裹在黑色的的枝条上,那分明也是一树的花儿。
一直不知道栀子花名字的由来,连我奶奶也不知道。在小时候的我看来,应该叫枝子花更好些,“栀”字那么难写,又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才从一本书上知道栀子花的棱状花萼很像古时候的一种酒器――卮,栀子花才由此而得名。的确,在每年五月栀子花还没有开放的时候,我和堂妹就会找到很多有着棱状萼片的小花苞,或在枝条的顶端,或藏在叶腋,很是瘦小;逐渐逐渐,在萼片的中间露出螺旋状的花苞,完全还都是绿色;花苞日益饱满起来,忽而有一天在花苞的螺旋线上绽开了一丝白色,那沁人心腑的香气也就此散开来;待到花苞完全绽放,你只能在花瓣背面的边缘隐约看到那动人的绿了。栀子花别称玉荷花,想必是这美丽精致的花朵仿佛翠玉雕琢一般,洁白而隐隐有绿。盛期过后,白色的花瓣会慢慢变黄,这时候的香气似乎更加浓郁,更能吸引很多不知名的小虫聚集在渐渐发黑的花蕊上;于是黄栀子成了栀子花的又一别称。
奶奶家的栀子花很少有种子,偶尔有那么几个花萼宿存于枝条上,不知什么时候也会脱落下来,从没见任何一棵小苗长出,听老人们说好的品种的花都不容易结子的。邻居们想讨一棵回去养?很简单,小叔会弯下一根枝条,中间埋在土里,再压上一块石头,一个月左右就会生出根来,再直接用剪刀剪断枝条就可以移栽了。
奶奶家的院子种过许多花,从月季到牡丹,还有山上挖回来的杜鹃和百合,鱼池里还养过睡莲,但总没有这栀子花长久。奶奶去世以后,已经很少有人再回去,老屋久没人住免不了要坍塌,于是卖给了邻家。上次清明的时候我还回去看过,屋子破败了许多,且不像小时候看起来那样高大,栀子花还在,依旧占满了小半个院子。新的屋主一下子就认出了我,和我聊了很久。我并不认识他,这不奇怪,因为不常回来,村里有很多人我都认得不清。后来姑姑告诉我,那个老人是个瞎子,我觉得很玄妙。瞎子的听力一定很好,他可以从脚步和语音中判断我是一个外人,加上来看老屋一定是老孙家的子孙,但老孙家的三条根就是眼神好的也不一定分得清,他是如何知道我是谁的呢?姑姑说你很小的时候他带过你数学课的,我觉得这个解释也太牵强了一些。
栀子花像占领庭院一样占领着我的记忆空间,在堂妹家看过一张照片,我和奶奶还有堂妹表妹在栀子花前的合影。奶奶已经很老了,但精神还可以;我大约20岁,年轻的很;堂妹和表妹还只是孩子;栀子花就在背后,她默默地见证了三代人的成长。我想我会带我女儿去看看这棵有灵性的花,告诉她这棵栀子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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