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四十年诗歌史伊甸

伊甸,祖籍浙江黄岩,出生于海宁,在桐乡农村长大,现居嘉兴。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在教书和写作。出版诗集散文集若干。

嘉兴四十年诗歌史

文/伊甸

说起“江南”这个词,人们就会想到桃红柳绿、才子佳人,而嘉兴正是典型的江南地域,它最集中最突出地体现了江南在地理人文上的特色。嘉兴在历史上文人迭出,他们的作品大多有鲜明的江南才子的特色:优雅、精致、灵动。在中国的百年新诗史上,嘉兴诗人也作出了不凡的贡献,特别是两位海宁籍诗人——徐志摩和穆旦,是新诗史上排名靠前的优秀诗人。尤其是穆旦,可以说是代表了新诗艺术成就的一位伟大诗人。

上世纪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嘉兴诗坛是沉寂的——这种沉寂也许是一种幸运。但八十年代起,嘉兴诗歌开始呈现出一种生动和活跃的气象。特别是进入21世纪后,嘉兴诗歌可以说是异军突起,蓬蓬勃勃,精彩纷呈。正如嘉兴诗人张敏华在《人文嘉兴·诗歌卷》后记中所说:“嘉兴诗群是以嘉兴这一地理区域为空间,以丰厚的自然人文环境为历史依据,以波澜壮阔的现代生活为现实基础,以融合、创新、求异为群体特征,艺术和技术并重,趋同与自由齐驱,对生活之硬与生命之软作整体诗性展示的诗歌群体。在这个群体里,自由精神和诗歌理想等多种艺术品质交相辉映。”

年,原嘉兴地区撤消,分为湖州市和嘉兴市,嘉兴市下辖五县二区:嘉善、平湖、海盐、海宁、桐乡、南湖区、秀洲区。后来又增加嘉兴经济开发区和乍浦港区。南湖区和秀洲区在这以前属于嘉兴县。年以前,这六个县很少有青年诗人脱颖而出,幸好有一两位老诗人和几位中年诗人在支撑场面。

嘉兴市区的老诗人宋清如,年出生,是著名翻译家朱生豪的夫人。年轻时在《现代》等刊物上发表过大量新诗。宋清如于年去世。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她和朱生豪的诗词合集《秋风与萧萧叶的歌》。她写于八十年代初期的几首诗,大多是怀念朱生豪的。比如她写于年的《招魂》的第一节:

也许是你驾着月光的车轮

经过我窗前探望

否则今夜的月色

何以有如此灿烂的光辉

回来吧回来吧!

这里正是你不能忘情的故乡

宋清如这些诗,大多情感深挚,真切动人。

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这六个县在诗歌创作上最有成就的是嘉善的老诗人蒲祖煦。蒲祖煦(—),笔名唐久,四川人。年入西南军政大学,年入朝参战,年调至南京军区创作组。年转业至嘉善中百公司工作。他出版过诗集《征途集》、长篇叙事诗《英雄的阿妈妮》。在各种刊物上发表诗歌、小说、散文、评论。他曾在《解放军文艺》《诗刊》等杂志上发表过不少军旅抒情诗,比如《当我吮着石缝的潮气……》,诗末注明“年于朝鲜上甘岭坑道里”;《我们的步伐卡卡卡地响》,诗末注明“归国时急就于鸭绿江畔”。五六十年代他写得最好的诗是一首近两百行的长诗《望夫礁》,这首诗以一个民间传说为题材,写得血肉丰满,字里行间翻滚着波浪般的悲怆之情:“喊天,天上闪电劈着乌云,/喊地,地上海水撞着海滩,/哪里有他嘶哑的回声?/哪里能见那张苍白的脸?”

文革结束以后,他迎来了创作的第二个高峰期。这时他除了依然写一些讴歌时代的诗篇之外,也写了一些柔情的短诗,比如山泉:“儿时,我把天真装进小小的纸船/任涓涓细流载着欢笑越飘越远/纸船儿带着我远走高飞的心/却把稚气的梦幻留在妈妈的身边……”

八十年代初诗歌创作比较活跃的中年诗人有郊区的燕翎、陆锡铭,市区的黄福国,平湖

的赵哲权,海宁的顾永棣。

燕翎原名朱云,年出生于嘉兴塘汇,年去世。燕翎年轻时长得非常英俊,又是虔诚的文学青年,勤奋、刻苦,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他一生坎坷,但与文学结下不解缘分。他曾经出版过五本诗集:《江南的帆歌》《流浪诗人》《秋瑾》《南方的红葡萄》《海之恋》。还出版过两本小说集。八十年代初那几年是他的诗歌创作高潮期,他在《人民文学》《诗刊》《十月》《文汇月刊》《上海文学》等报刊发表过许多作品。他生命的最后十年是在疾病中度过的。他的一生能够作为安慰的,就是他的诗歌。他去世后,他爱人董惠中写过一本书《人生无草稿》,其中有一章是专门纪念他的。

他的诗大多取材于现实生活,一看题目就让人有一种亲切感:《采桑女》《采茶女》《紫云英》《村落》《古生物学家与鳞木树》《会唱歌的群山》《大森林协奏曲》……他的诗大多形象鲜明,格调清新。比如他的《渔簖老人》开头一段:“鹭鸶般的长腿跨下了渔寮,/驾一叶小舟在河上飞逐,/斗笠下鲙鱼似的阔嘴,飘着长髯,/密集的水纹,漾上他的前额。”现实主义的描写和浪漫主义的抒情融合得恰到好处,这是燕翎诗歌的典型风格。

再比如《夏季的豪雨》中的一节:

疾奔而来的风暴之神

掷下球状闪电,大森林

顿时冒起一缕青烟

峰峦,恍惚地瞧见

残废的肢体在抽搐

这些诗,犹若一幅幅色彩生动、层次丰富、灵性四溢的画,见证着燕翎出色的观察力、想象力和语言能力。

陆锡铭出生于年,年因病去世。他曾在《诗刊》《人民日报》《文艺报》等报

刊发表作品。他的诗《毛岸英》在全国性诗赛中获二等奖。他的很多诗在语言和内容上都承袭了贺敬之一路的写作方式。

黄福国,年出生。他的诗有浓厚的生活气息,比如他的《田头,泊着一只摇篮》《小妞妞》《翠姑娘》《禾场》《进城的农妇》《乡村的小酒店》这些诗,擅长描写普通人的形象,注重平凡生活的细节,真实、亲切,抑或还有点儿感伤。如他的《焦虑的四月》:“四月是焦虑的/焦虑的四月/在稀疏的山羊胡子上/在掉了牙干瘪了的婆婆嘴上/凝结成沉重的叹息/黄昏重负在微驼的脊背上……”

平湖的赵哲权出生于年,曾在《星星》《诗林》《东海》《江南》发表作品。他的诗常常于平易中见灵性和哲理,比如他的《假如没有风》:“假如没有风/对于树/是一种痛苦//还是以自身的葱郁/感动那些风感谢那些风/来吧/以一夜的晶莹/还给大地一夜的忧伤……走出隐隐作痛的根须/认识自己的苍穹”。九十年代后,赵哲权致力于儿歌的创作。

海宁的顾永棣出生于年,年去世。五十年代发表过一些诗歌和散文诗,年起开始研究徐志摩,曾出版过《诗人徐志摩》《徐志摩诗全编》等多部专著。获第二届全国图书金钥匙奖,华东优秀图书一等奖,浙江优秀文学奖。八十年代初发表的咏物散文诗《芦苇二题》《卖花姑娘》等,于清新素朴的语言中寄寓人生哲理。比如《卖花姑娘》中写道:“兰蕙花那么朴素,那么好看,花朵像叶子,花瓣上点着胭脂,全身发出清香,这多像你卖花姑娘:健康、达观、淳朴、善良。”

八十年代初期是以上这些诗人的创作比较活跃的时期,其中有几位诗人在这之后创作仍然活跃,也有的由于种种原因开始沉寂。

有一位特殊的老诗人,他的一生写了很多诗歌,但我们读到他的诗时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他就是出生在桐乡乌镇,五十多岁后到世界漂泊了一大圈,最终又在故乡去世的木心。

木心(-),本名孙璞,字仰中,号牧心。中国当代作家、画家。年出生于乌镇东栅,年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文革中曾被捕入狱,年起长居美国纽约,年,木心应故乡乌镇的盛情邀请回国定居,年12月去世。他生前著有六部诗集:《西班牙三棵树》《我纷纷的情欲》《巴珑》《云雀叫了一整天》《伪所罗门书》《诗经演》。另有多部散文集(《琼美卡随想录》《即兴判断》《哥伦比亚的倒影》等)和小说集(《温莎墓园日记》《豹变》)。还有一部他的学生陈丹青记录的口述作品《文学回忆录》。

木心十四岁不到就写了一首很有意味的诗:“时间是铅笔,/在我心上写了许多字。/时间是橡皮,/把字揩去了。/那拿铅笔又拿橡皮的手/是谁的手?谁的手。”真不像是一个未到14岁的少年写的。特别是最后一行:“是谁的手?谁的手。”非常出人意外。重复的三个字“谁的手”后面如果是问号,那么这个重复就是加重语气而已,但不可思议的是木心在这里用了句号,于是,它滋生出一种别样的审美效果。它把我们引向另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维度。

木心的诗,传诵最广的是他的《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语言毫无雕琢痕迹,越是质朴的语言越容易唤起我们心中的无限感慨。火车站、冒着热气的豆浆、车、马、邮件、钥匙……这些最能摇撼我们记忆的意象,被涂上了一层美丽的感伤色彩。

木心有浓厚的中国古典文学的修养,出国以后又读了很多西方经典哲学书籍,因此在他的很多诗里,这种中国古典文学修养和西方哲学修养是水乳交融的。加上他的鲜明的个人语言风格——表面随意任性,信手拈来,实际老练精致,字字珠玑,他的诗歌形成了全国诗人中独一无二的鲜明特色。比如他的《十四年前一些夜》:

……白天走在纯青的钢索上

夜晚宴饮在

软得不能再软的床上

满满一床希腊神话

门外站着百匹木马

那珍珠项链的水灰的线

英国诗兄叫它永恒

证之,亦然

干了等于不干的杯才是圣杯……

人们初读木心的诗,以为他的诗容易读懂,容易进入,但细读以后,会发现木心的诗里设置了一扇又一扇门:历史的、哲学的、心理学的、宗教的、语言的……需要凭藉我们的悟性、虔诚、谦卑和耐心去一扇一扇地打开。

木心写诗,写小说,写散文,画画,但他最看重的还是诗。据陈丹青在《守护与送别》一文中所描述,医院病床上神志不清时说的胡话中,有一句是:“……地底下有玫瑰色的火焰……在读我的诗……弥赛亚……”

年下半年嘉兴市设立以后,整个嘉兴市的诗歌创作开始渐渐兴旺起来。尤其是年下半年嘉兴市作家协会(起先叫文学工作者协会,后改为作家协会)建立,文学杂志《烟雨楼》创办,特别是黄亚洲来嘉兴担任作家协会主席兼《烟雨楼》主编以后,全市的诗歌创作得到很大的推动。

黄亚洲,年出生于杭州。年在浙江生产建设兵团工作时开始诗歌创作。年因创作上的成绩调入嘉兴地区群艺馆,担任文学杂志《南湖》的诗歌编辑和散文编辑。年,他在杭州大学中文系干部专修科毕业之后来嘉兴工作。这时候他已开始小说和影视剧的创作,但一直没有放弃诗歌。

黄亚洲在写作上始终处于痴迷的状态,这种痴迷甚至是几十年一以贯之的。他的影视作品获得过飞天奖、金鸡奖、华表奖、金鹰奖、百合奖等,他在小说创作上也成绩颇丰,但可以说,诗歌才是他一辈子最热爱的文体。他的好朋友、评论家沈泽宜先生曾说:“黄亚洲把谋生献给影视,把灵魂献给诗歌。”至今为止,他已经出版二十部左右的诗集,他的诗歌曾获鲁迅文学奖。年离开嘉兴后,他曾担任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八十年代中后期,黄亚洲在嘉兴度过的这段岁月里,他的创作量和发表量都很大。他在《诗刊》《诗选刊》《诗歌报》《黄河诗报》《诗人》《诗林》《江南》《东海》《文学青年》等几十家报刊发表大量作品。他那时候的诗歌已经显示出他的风格特点:幽默背后的严肃,荒诞之中的反讽,不事雕饰的口语和想象的奇崛怪异水乳交融,呈现出鲜明的个性。比如《我又能躲到哪里去》:

它们轮番地冲撞我的脑壳

在我额头

发表一行又一行的血

也许那不是血是晚霞

我已经弄不清了

反正血和晚霞是一样的

一起在我额头燃烧”。

超现实的画面刺激着读者的感官,给读者留下再三回味的余地。黄亚洲的很多诗歌都有这种天马行空般的想象,比如《梦的网》:“有时候我甚至把网投向天空。/可是当所有的都从网眼里滑走,/所有那些没有色彩的云朵和没有色彩的虹霓;/我又便垂落了手,/从每一格湿漉漉的网眼里/呆呆地抖出空虚。”

黄亚洲的诗在特别注重想象的同时,也表现出他对生活的独立思考,比如他的《桥》:“桥,不是一根长矛/不是一张弓/桥是一种思想/历史由于这种思想而显得格外从容……”再比如他的《信号》:“苦苦地等待一个信号,/出于软弱的文明我又不敢敲窗,/我盼望这一刻象爆竹一样忽然炸响,/也盼望这一刻象我的盼望一样悠长。”在《我—不—想—说》这首诗里他这样写:“应该说的人没有说/用不着说的已说得太多/一场暴风雨之后/连成彩虹的/决不应该是八亿唾沫……”这些诗都给读者留下了反复咀嚼的余地。

黄亚洲在担任嘉兴市作家协会主席期间,举办了好多文学活动:两次诗歌大奖赛(立人、严伟等青年作者在诗赛中脱颖而出),一次小小说比赛,多次文学讲座(陆文夫、胡石言、李杭育、叶文玲等),以及各种形式的笔会,推动了全市文学创作的发展。

八十年代中后期,嘉兴市区(包括市直属单位和南湖区)在创作上比较活跃的诗人除了黄亚洲外,还有伊甸和晓弦。

伊甸,年出生于海宁。做过工人,当过中学老师和大学老师。伊甸八十年代中期的诗歌大多是生活流的,语言上常常使用一种宣叙调式的铺陈、排比和反复,如《陌生城市》:“陌生城市是谜。是陷阱/是阿里巴巴的宝窟。伊甸乐园/是荒诞派小说的一章。情书中最伤心的一段/《命运交响曲》的高潮部分/火山喷发口。地震中心。黑洞……”八十年代末尤其是九十年代起,伊甸的创作风格有很大的变化,他开始注重意象的跳跃、象征和多义。沈健曾在《浙江先锋诗人14家》中点评伊甸写于这时期的一首《水》:“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伊甸节制、客观、镇静了。在伊甸的创作史上,《水》是一首转型之作。它开启了智性写作之门……”

八十年代伊甸出版了两本薄薄的袖珍诗集《红帆船》《在生存的悬崖上》,以及和柯平力虹宫辉的四人合集《城市四重奏》。九十年代至今,伊甸出版了诗集《石头·剪子·布》《黑暗中的河流》《颤栗和祈祷》《承受》。他在年出版的《石头·剪子·布》的后记中写道:“我的困惑感、孤独感、失落感以及从中孕育的怀疑精神和批判精神,将笼罩我的全部生命和文字,我的诗歌的基调必将趋于沉重和忧郁。”伊甸近几年正在写作的两部诗集《自然之歌》和《人之诗》,仍然在这个基础上实践着探索自然奥蕴和人性秘密的努力。

晓弦,本名俞华良,年出生于嘉兴市新丰镇一个叫仁庄的村子。年至年在湖州师专读书时,与伊甸等一起成立“远方”诗社。毕业后在嘉兴做中学老师,在辅导学生的文学写作方面做出了显著成绩。他八十年代在《飞天》《诗刊》《诗人》《安徽文学》发表了不少诗作。那时候他的诗歌题材大多来源于他熟悉的现实生活中的事物,比如《水乡河,母亲河》《理解一座雕像》《倾听石拱桥的一种方式》等等。也有一部分诗作受到台湾现代诗歌的影响,努力往自己的心灵世界开拓,如他的《预感》:“星光般喑哑的寂寞/于窗台闪射昏黄的诱惑/往事是叶搁浅的扁舟/倾圮于记忆之河床……”

九十年代尤其进入新世纪以来,晓弦的诗歌创作在题材得到了很大的开拓,现实、历史、风景、季节、动物、植物……几乎什么题材都有所涉及。最可贵的是,无论是什么题材,他的诗歌的字里行间经常自然而然地流露着一种悲悯和谦卑。比如他的《讨生活的人》写“一个衣衫褴褛的垃圾工作者”,诗中饱含着对生活在贫困中的底层百姓的深切同情和   向蚯蚓学习   这是一个渺小的凡人   向自己发出的口号   ……只用坚韧、执著、乐观,和傻头傻脑   度过一生   细碎的光阴

晓弦后来调入行政部门工作,他始终保持着对文学的热爱,在诗歌、散文诗、散文的写作上收获颇丰。出版《初夏的感觉》《晓弦抒情诗选》《考古一个村庄》《仁庄纪事》《月下梨花》等多部诗集。他在《诗刊》《十月》《北京文学》《星星》《草堂》《中国诗歌》《南方文学》《四川文学》《散文诗》等数百家报刊发表大量作品,并在多家港台和外国报刊(如《创世纪》《香港散文诗》《菲律宾商报》《世界日报》等)发表诗歌和散文诗。他还在全国性诗歌和散文诗大赛中多次获大奖。作为南湖区作家协会主席,他曾主编两套“南湖作家丛书”。他还策划和组织了七届“月河爱情诗大赛”,在全国颇有影响。

八十年代嘉兴市区的诗歌创作值得一提的还有倪妮、葛冠南和许晓燕。

倪妮,年出生于嘉兴。年起在《西湖》《星星》《诗人》《山东文学》《上海诗人》等刊物发表诗作。倪妮的诗大多是世间万物在她心灵上的折射,语言朴素、自然、亲切,比如她的《逸笔》:“没准儿,你又隐匿进薄雾/粉彩提笔点画,一下都揉捏成团/看荷叶上青蛙眼亮亮,一眨眨,一眨眨……”

葛冠南,年出生于海盐,八十年代在嘉兴市广播电台做编辑。年出版的诗集《关南睢鸠》,接近一半的作品写于八十年代。他的诗歌大多是抒写现实生活给他带来的人生启示。

许晓燕,年出生于浙江海宁,年进入嘉兴教育学院读书,年开始诗歌创作。她出手不凡,才华初露便有咄咄逼人之势。短短两年,在《诗歌报》《诗神》《当代诗歌》《飞天》等杂志发表不少作品。二十岁的许晓燕,她的诗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睿智和洞察力,比如她的《悲哀》:“化成箭找不到目标/化成土地却没有种子/化成大雁飞不回南方/化成河流留不住一条鱼……”她在诗歌中表达的迷惘、忧伤、柔情有很强的感染力,如《钟声》:“阳光很好/我走进树林/真不知道,我是我/还是树上一片随风颤动的叶子/真不知道,叶子是叶子/还是一颗颗随风颤动的心”。她在《风和日丽》这个温暖的题目下,写出了一种她自己也感到可怕的人类灵魂在爱的绝望中的疯狂挣扎,有伊蕾诗歌的气势和力量。可惜大学毕业后她就停止了诗歌写作,她若坚持到今天,将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诗人。

八十年代嘉兴市区的诗歌作者还有李伟伦、许枫、盛付祥、严伟等。李伟伦和葛冠南曾在年编印了一本《嘉兴青年诗选》,为嘉兴市八十年代的诗歌创作留下了珍贵的记录。许枫后来专注于外国诗歌的翻译,这方面成绩斐然。盛付祥后来从政,但文学著作尤其是诗歌的阅读始终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严伟曾在嘉兴市的诗歌大赛中获一等奖,但不久就远离了诗歌。

进入九十年代,尤其是进入新世纪后,整个嘉兴市的诗歌创作呈现出越来越生气勃勃的局面。八十年代开始诗歌写作的一批青年诗人,渐渐地走向成熟。他们的诗歌在艺术表现上精彩纷呈,各具特色。这里先介绍嘉兴市区的一批出生于五六十年代,诗歌创作崛起于九十年代和新世纪的诗人。

邹汉明,年出生于桐乡,年到年在湖州师专读书时开始诗歌写作。九十年代,邹汉明从桐乡某中学调入嘉兴,起先在文化馆工作,后来进入《嘉兴日报》做副刊编辑。年参加《诗刊》第十四届青春诗会。他的《乌镇遗事》曾获《诗神》杯诗歌大赛一等奖。著有诗集《远方,光线飞去》《在光线上奔跑》《沿石臼漾走了一圈》,以及自印诗集《北冰洋的礼物》《生活研究》。他还有《江南辞典》《少年游》《名物小识》等多本散文和文史随笔著作出版。

邹汉明的童年生活于石门和乌镇之间一个叫做“塔鱼浜”的村子——一个已经消失的村子,大学毕业后又在桐乡一个偏僻简陋的乡村中学里做语文老师——一个已经消失的乡村中学。但物质上的、形态上的消失并不意味着它们的彻底消失,作为一个诗人,邹汉明用他的诗歌为它们的存在和消失作了见证。他写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乡村:秘密的火》以一种格言式的句子揭示出他所发现的乡村的秘密:“光单薄得像麻雀的鸣叫/带来亡灵的气息”,“蚯蚓穿行在褐土中/它说话,用它的忍耐和谦卑”,“粮食在暗暗闪光,一只田鼠/在雪地里出头/它太耀眼了,迫使/我的写作停顿下来,一个喧嚣的时代/侧身躲避”。在邹汉明笔下,诗歌不是对事物的简单记录,而是穿透事物的表象抵达它的核心秘密的一个途径。而事物的秘密,是需要诗人用自己的慧眼和苦思去孜孜不倦地去探寻才能发现的。《乌镇遗事》是邹汉明的成名作。这首诗以一种从容和自信展开了对进入水乡乌镇这件事的叙述:“一九七三年,我七岁,乘着水乡的舴艋舟/进入乌镇。和我爱吹一点小牛的父亲/用一支爬满水藻和青苔的木橹/搅碎浙北小镇甜津津的市声……”诗人邹静之说“这首诗的真实与素朴显示了一种勇气”。

邹汉明的《吃太阳》这首诗把超现实的想象和童话般的情思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一种奇异的境界:

……如果手臂够长

我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摘下整个太阳

好比我们轻松地摘下丝瓜、西红柿、南瓜

苹果、香蕉、桑葚、梨……那时刻

我们忘记了,我们却不停地吃啊……吃太阳

邹汉明通过他如饥似渴的阅读和严格的写作训练,他在诗艺表达上已经到达非常娴熟的地步,他的自印诗集《生活研究》,里面的诗全部以“××研究”为题。也许是“研究”这个命名迫使他更注重穿越事物表象深入本质,比如他的《书籍研究》的末节:“我找到的爱与黑暗的章节/实在太厚,或我早已丧失了阅读的勇气/火焰和灰烬的页码,幸未翻及/见鬼,或许这正是书籍这个物种的命运”。

芦苇岸,土家族,年出生于贵州,毕业于贵州铜仁师专。年赴浙江平湖执教。本世纪初,芦苇岸从平湖中学调入嘉兴日报社。他九十年代的诗歌有不少是怀念和赞美故乡的,如高原最后一节:“鹰 岩石 盘旋的古道/以及横空出世的紫外线/砸碎山梁的落日 使你/一不小心 就走进原始/一不小心 就走进纯粹”。芦苇岸于年出版的平生第一本诗集由伊甸作序。伊甸在序中写道:“芦苇岸以一腔深情赞美大山、月亮、村庄、民谣、傩戏、婚礼和坚守那一块贫瘠土地的亲人,这种赞美对他来说是如此自然而然,就像溪水自然而然地从大山腹部流出,它的风韵、它的旋律、它的色彩与姿态都是大山的赐予。但面对一个复杂的时代,芦苇岸内心的感受也是非常复杂的,它充满忧虑地叹息:‘满山遍野/饥饿的人群/长眠在蕨 野菜 枯树旁/没有蛙鸣 没有稻香/憔悴的容颜覆盖村庄’……”

芦苇岸近年来出版了《芦苇岸诗选》和《坐在自己面前》等诗集。曾获中国诗人奖和尹珍诗歌奖。他的长诗《空白带》和组诗《湖光》在诗艺上的探索颇具匠心。著名诗人韩作荣这样评论《空白带》:“长诗空白带,是借鉴西方现代派诗的写作方式却又不失高度自创特色的纯熟作品……其主题是具有多义性的空间,诗之本质系由虚无支撑。”他的组诗《湖光》,在对大自然的赞赏和敬畏中,是对生命的沉思,比如《空蒙》中的一节:

我蹲下身,天空越来越空,层云倾倒在

黯淡的湖上,那一排秋色四溅的水柳

虔诚地伫立岸边,从春季开始种植青翠

到如今,卸掉迷离的伪装,回归素净

柳文龙,年出生于嘉兴。八十年代曾经写过诗,但他真正的创作生涯应该从新世纪算起。人到中年,柳文龙发现他生命中最热爱的还是诗歌,他开始在诗歌创作上倾注大量的心血。特别是最近几年,他接连出版了三部诗集:《观照》、《一个人的南方一一新鸳鸯湖棹歌》和《米粒上的湖》。他还在《星星》、《诗江南》、《诗歌月刊》、《青年作家》、《绿风》、《四川文学》、《草堂》上发表了不少诗作。

柳文龙的诗注重埃利蒂斯式的超现实想象,梦幻般的新奇意象从他的笔下蜂拥而出:“水面闪现的一些脸庞 像做旧的标本/我深知你已和水妖交换了灵魂”(《雾非雾》);“在黑夜 檐角能从容挑明真相”(《夜半歌声》);“针叶状的灌木丛 杂乱地延伸黑暗/阵阵布防 一种无可名状的陷阱”(《吴越古战场》);“麦穗低垂下高贵的头颅/以匍匐的动作完成对土地/生生不息的眷恋和感想”(《收割》)……柳文龙用富有想象力和陌生化的语言,创造一个个让读者感到新奇的神秘世界。柳文龙的诗,几乎没有一首是直白的,他十分注重意象的营造,由这些新颖独特的意象来暗示某种哲学和情感的内蕴。

江南这块土地有它特有的神奇和神秘,柳文龙生于斯长于斯爱于斯忧戚于斯。他的诗歌中充盈着对江南的热情、柔情和痴情,那是刻骨铭心的眷恋和忧伤,比如他的《水乡》一诗:

你给我橹,就像给我翅膀

……

我的皮肤里流淌着你的全部苦难

承载村庄、石桥和古寺的苍茫

凝结成伤口的火焰

在涟漪中不断地涌动……

这种沦肌浃髓的爱和忧伤,不仅仅是江南这块特殊的土地给他带来的爱和忧伤,更有广袤大地和人世的甜酸苦辣给他带来的爱和忧伤。

费立新,年出生于嘉兴油车港,中学时代就开始写诗,大学时代在《飞天》“大学生诗苑”发表诗作。九十年代起致力于爱情诗的写作,年出版的诗集《天使的俘虏》,收集了他的首纯粹、深挚、沉痛的爱情诗,每一首都如泣如诉,感人肺腑:“我已在我的诗里设置了一个天堂/让你的灵魂居住,而我/将沉入我内心的地狱,让我为你受苦/让我把孤独的狱底坐穿。”(《梦歌》)“却不知忧伤,已在我的血里/长成一棵大树。”(《拉开雨的窗帘》)“只要我轻轻叹一口气/葡萄就会坠落,如一个秋天/落在我的心上——破碎!”(《八月,经过一座葡萄园》)

即使作者在冷静时清醒地审视离别的诗,也无不让人深深叹息命运的无情:

但你我早已天各一方。许多年

只有明月,照亮我们共同居住的地球:

一枚正在熟透的浆果。

在不久的将来,它或许将坠向虚无

而那时,我们又将在哪里

如宇宙尘埃般的我们?……(《离别之歌》)

沈泽宜老师在这本书的序中说:“立新君的《天使的俘虏》让我们重新想起了一个古老的童话,重新怀念那使无比复杂的事物变得单纯的两心相许,至死不渝。”沈泽宜老师赞赏费立新爱情诗的纯正品质:内涵的纯正和语言的纯正。他认为费立新的很多爱情诗篇都有一种“面对天使细说灵魂的纯正抒情力量”。

进入21世纪以来,费立新在《诗刊》《诗歌月刊》《山花》《天涯》《北方文学》《朔方》《诗潮》等刊物发表了不少诗作,这些诗大多仍以爱情为题材,艺术上更加成熟、精致。费立新在爱情诗创作方面的专注、持久、深入,以及在爱情诗写作艺术上达到的成就,在全国范围内也不多见,他有望成为中国最好的爱情诗人。

薛荣,年出生于嘉兴栖镇。高中时就开始写诗,大学第一个学期就在《嘉兴日报》发表诗作《父亲》。毕业后曾与千叶、张典、许枫、川山等一起创办《纸上》民刊。年开始尝试小说写作,年在《上海文学》等杂志发表小说成名,同时也发表诗歌作品,诗作主要发表于《山花》《西湖》和《浙江诗人》。“戏说《沙家浜》”事件之后曾长久地停止小说创作,但仍坚持诗歌写作。薛荣的诗简洁、有力,他的语言从不拖泥带水、拐弯抹角。比如《落地窗前的誓言》开头一段:“这一屋子的怒火/把我像一颗炮弹一样/发射出去”。再比如《和阿尔比谈动物园》:

看着许多动物:狮子、孔雀和蛇

它们在笼子里伤害不了我

死了的和在监狱里的都伤害不了我……

我感到全身不适。哦——亲爱的伤害症

亲爱的安全感。先生

我洁净的泪水洗亮铁锈的栏杆……

薛荣的诗用质朴的语言承载的,是一种坚实厚重的情感和思维。他的抒写方式直接、干脆、锐利,但形象背后,是丰富的痛苦和痛苦的丰富。

有一位50后的诗人也要放在这里来介绍,因为他的写作高潮是在中年以后,在进入新世纪以后。他的笔名叫雨橡,原名于俊华,年出生于嘉兴。八十年代后期开始在《东海》等报刊发表诗歌。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沉寂以后,近几年东山再起,在《诗刊》《诗潮》《诗林》《中国诗歌》《中国诗人》《诗歌月刊》《芒种》《常青藤》等刊物发表诗作多首。他的短诗往往是面对细小平常的事物生发灵感,从中挖掘出生活内在的意蕴,比如他的《想去的地方》:

空无一人。连鸟鸣

也是稀薄的,溪水直立于崖边呼吸

岩树扯下的彩云

日复一日

都盖在了,我们祖先的身上

进入21世纪后,70后80后乃至90后诗人开始崛起,他们以一种比他们的先行者更潇洒更轻捷的步伐迈入诗坛。

灯灯,原名胡宇,江西上饶人,年出生。她于年开始诗歌创作,出手不凡,当年就写下一首产生了广泛影响的短诗《我说嗯》:“我喜欢你。轻轻的/叫我宝贝。/我假装没听见。你就急急的叫/压抑的叫。/像蜜蜂蛰在花瓣上。/我红着脸。我说嗯。”她的第一本诗集也以此命名。灯灯产生广泛影响的诗还有一首《我的男人》:

黄昏了,我的男人带着桉树的气息回来。

黄昏,雨水在窗前透亮

我的男人,一片桉树叶一样找到家门。

一年之中,有三分之一的时光

我的男人,在家中度过

他回来只做三件事——

把我变成他的妻子,母亲和女儿。

灯灯是一个很有才华很有个性的诗人。她的写作题材大多是我们在生活中熟悉的事物,但她以自己独特的灵性,发掘出寻常事物中的各种秘密。灯灯从容、悠然、温情地凝视世界万物,在诗歌的字里行间撒满慈爱、宁静、纯粹的光辉。她的为人为诗,一如她的笔名,明亮、温暖。她特有的艺术秉赋,使她的诗歌一直保持着鲜活、灵动、新奇的品质。

她从事诗歌创作十多年来,取得了令人惊叹的成绩。她先后获得《诗选刊》年度先锋诗歌奖、叶红女性诗歌奖、红高粱诗歌奖、柔刚诗歌奖新人奖、华文青年诗人奖、桃花潭国际诗歌节“头条诗人奖”、诗探索·人天华文青年诗人奖。她的许多作品引起广泛   (《清凉世界——新安江》)

他在另一首《直觉》中写道:“因为忙碌,感受不出时光的逝去/想象着飞舞的雪花/有一种想采摘的渴望/但生命在每一个警醒的瞬间/朴素安宁,而这正是我想要的/幸福”。在生意场中忙得团团转的许春波,并没有忙得忘记了生存的本质,他对人生有着清醒的认识。他企求内心的朴素安宁,渴望着采摘“飞舞的雪花”。这美的雪花,才是人生最终的意义所在。人不是为生存而生存的,人是为美而生存的,为善而生存的。

许春波的诗都是他明亮虔诚的内心世界的展示:“冰冻的土地慢慢苏醒,晨霜偶尔盖在坡地上/将冬天还原,可挡不住的暖风/依旧吹来/树枝上,都挂着愿望果/架起善良虔诚的梯子,是不是就能摘下……”读他的诗,一股清爽洁净的风扑面而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到诗中的仁爱、诚挚、谦卑和朴素中去。

徐建中,年出生。有诗作发表于《中国诗歌》《中国诗人》《诗江南》等。年12月,秀洲区文联曾举办刘期、徐建中、简儿三位作者的诗歌研讨会。徐建中的诗歌里洋溢着谦卑和善意,又有对生活对世界的冷静反省,比如他的《强迫症》:“每想到一个受害者/我们都要捂住一个伤口/同时手里/又仿佛拿了把血淋淋的刀//我们就这样反复变成/小贩 城管 刽子手/矿工 矿主 妓女/诗人 万中奖者……/我们该死的想法可真多啊/我们正是这样把自己忘掉”。这样的诗,对现实和人性的解剖是发人深省的。徐建中近年来致力于歌词写作,共创作了一百来首歌词,其中《石榴花开》《泖水之恋》《最好的对白》《平安嘉兴》等歌词受到广泛好评。年,他作词的歌曲《石榴花开》获得浙江省第十四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

邵洪海,年出生,秀洲区作协主席,入选省作协第三批“新荷计划”人才库。曾获浙江省首届乡村诗歌大赛金奖、海峡两岸爱情诗大赛铜奖。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国诗人》《诗江南》《文学港》等刊物。出版散文集《边缘》,与陆明合著《秀洲名镇记》。

邵洪海的诗,善于从日常生活景象和平凡事物中感悟人生的哲理,比如他的《做一粒有骨头的沙子》,这是一首必须全文引用的诗:

不是每一块石头都会瘦成沙子

那需要生活的磨砺

需要把身体里的眼泪挤到身外

并用锋利的刀子不断切割

直到再也无法切得更小

这时,它们柔软得像河里的水滴

可以任意流动。轻轻握在手里

会瞬间从你的指间滑落

像掉落一件质地良好的丝绸睡衣

但如果你想把它们捏得更碎

即使用尽力气

也只会听到足够强硬的骨头

发出的抗议:

我是沙子,我怕谁!

发起狠来,它们可以让世界变成荒漠

人到中年的邵洪海,阅历过世事沧桑,这首诗通过特定角度对沙子品质的描述,表现了他对某种人性的洞察和感悟。他的诗在叙述上跌宕起伏,错落有致,细节鲜明,显示出一种训练有素、娴熟自如的语言修养。

简儿,原名吕红娟,年出生于嘉兴栖真。少女时代就开始写诗,本世纪初就开始发表诗作。已出版诗集《在树枝上舞蹈》。近年致力于散文创作,短短几年,已出版散文集《七年》(台湾出版)、《日常》《鲜艳与天真》等六部。曾获第八届“岱山杯”海洋文学大赛二等奖。加入浙江首批“新荷计划”人才库。

简儿的诗明亮、洁净,充满着对世界万物的柔情和淡淡的忧伤。就像《散文》杂志特别钟爱她的散文一样,她的诗歌也特别获得《诗选刊》的青睐。简儿创作的诗歌数量不算多,但《诗选刊》居然转载了她好几十首诗。她的《倾斜》是她诗歌中最短的一首,一共只有四行:

所有的山坡都倾斜着

树的思想倾斜着月光倾斜着

牛哞声也成群地倾斜着

我想山里人的梦一定也向山外倾斜着

仿若一幅空灵、精致的水墨画,在独特的朴素和飘逸之美中,萦绕着一种隐隐约约的神性。简儿很善于把自己内心微妙的感受不露痕迹地融合进自然景物中去,比如她的《春日》:“我不知道如何迎接这乍暖还寒的天气/街上刚冬眠醒来的树 脸色绯红/衣衫不整 还想着她们凌乱又缠绵的梦境/路面有些滑 那是雪花遗落的一地泪水/谁是负心人 我问饶舌的麻雀/甜蜜的季节啊 唯一缺少爱情/我不知道那些花朵是否会叹息/还是会飞离枝头 来与我谈心”。简儿的诗总是浑然一体,没法摘取诗中的一部分来说明她的诗歌特点。她的诗不注重单个句子的博人眼球,而是注重整首诗的境界和意蕴,再加上她的诗歌品质的纯粹,她的诗很容易走入读者的心灵。

嘉善的诗歌创作人才一直没有断层,蒲祖煦之后有五十年代出生的诗人吴黛娜、立人。六十年代之后出生的诗人更是风起云涌,在嘉善县作协主席张敏华带动下,“嘉善诗群”得以崛起。年第2期《中国诗人》首次推出“嘉善诗群”,发表钱家兴、梁铮、麦须、起子、沈宏、斯文、苏建平、张敏华等8位人诗人的诗歌。年冬卷《大河》诗刊第二次推出“嘉善诗群”,发表张敏华、起子、苏建平、陆勤方、麦须、梁铮、叶心、许小婷的作品,由时任省作协诗歌委员会副主任的伊甸评点这8位诗人的诗,他写道:“嘉善县八位诗人的诗歌,表现风格迥异,各具特色,这些诗作呈现出来的某种鲜明的精神和语言个性,足以让我们对一个小县城的创造性和想象力刮目相看。”“浙江诗人   

在生成之前 深渊和古井 

是否是一条河床的替身?   

……

崇福镇还走出了一位特立独行的女诗人——沈木槿,她本名叫沈娟蕾,既是诗人,又是摄影师。年出生。上世纪九十年代曾在桐乡崇福镇当过小学老师,后来辞职去南京大学读作家班,毕业后在北京和闽、粤等地漂泊。年开始写诗。她有独特的天赋和才华,写诗没几年就成为颇有成就的青年诗人。著有诗集《冬天的品质》《在纬度的温差里》《溯流》等。参加诗刊社年第17届青春诗会。诗作发表于《今天》、《诗刊》、《飞地》、《汉诗》、《诗建设》、《诗歌月刊》、《诗选刊》等多种刊物,并入选国内外多个选本。

沈木槿的诗具有一个充满灵性的女性所特有的敏感和飞扬的想象力。她的感受和想象常常出人意外,产生一种让人惊讶的效果:“操场上空的阴云已被荷重的孩子们带出去”(《自疲乏的星球上》);“月亮在中天/此刻圆满了,圆到顶/圆到悲喜交集了/而下一秒就是亏损/月缺下去,不易察觉地/像女人的乳/像恋人的心一路枯瘠下去”(《满月》)。她的另一些诗,是用一个诗人独具的慧眼,从自己和人类的日常生活中去洞察藏匿在事物背后的真相:“使我停下的/是一尾,不,一大半栽在淤泥里/只剩一截尾巴/偶尔拨拉一下的鱼/它几乎一动不动/五六步开外就是沼泽上的江堤/钓鱼的人说/它挣脱了钓钩,一头栽下去/随后蹬起来两次/可每次都陷得更深……”(《淤泥》)这样的诗,几乎是一则关于人类生存窘境的寓言,意味深长。

她近年的诗更显示出她在诗艺和精神上的成熟:语言洁净、有力,应用意象、处置隐喻得心应手,观察万物的目光冷峻、犀利,比如年写下的《秋声》:

衰草连片低下去,

又直起来。

衰草此起彼伏推涌着,

草叶嚓嚓

似砍头的声音。

像被没收了家产,

像被飓风刮落到了大地上,

赤条条,空荡荡

无依无傍,

你完全是自己了。

诗人李商雨评论沈木槿:“对感受和经验的重视,体现了其写作的纯粹性。同时,她的诗歌还体现了较为深刻的洞察力。至于将这些转化为文字,读者不难看出她的语言天赋和写实的才能。在那些精确的讽喻中,往往包含了古老的经验,从而产生很大的爆破力,甚至还有若隐若现的历史感。”诗人冷霜说:“作为诗人和摄影师,沈木槿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一种孤身独往的艺术勇气。她的诗可以说是对于这种勇气源泉的最诚挚的告白。”

在桐乡的另一个小镇——濮院镇,也走出了一位特立独行的诗人——江离。江离,本名吕群峰,年出生。浙江大学本科和硕土研究生毕业。出版诗集《忍冬花的黄昏》《不确定的群山》。诗歌发表在《诗刊》《江南》《山花》《诗林》《诗建设》等刊物。曾获“刘丽安诗歌奖”。现定居杭州。

进入新世纪以来,浙江诗坛出现了一股强有力的新生力量,那就是“野外”诗群,他们在省内外的影响越来越大。江离就是“野外”诗群的一个核心人物。江离是外国哲学硕士,他的诗歌充分利用了他的这一特长,哲学精神渗透在他的诗歌中。从某个角度来讲,所有的诗人都应该是哲学家。哲学家以理性来阐释这个世界,诗人是以他创造的鲜明新颖的形象来重新认识世界,两者的共同处是:他们都在尽力揭示这个世界的秘密。卞之琳的《断章》是哲学和诗最佳结合的一个典范,江离的许多诗歌也是哲学和诗的结合。有些诗连题目都充满了哲学味儿,比如《认识论的早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对焦时/花斑瓢虫越是清晰/背后的草坪就越是退入到/一种模糊之中/万物静默如谜,可见与不可见的/始终不可穷尽……”这首诗,借用一个摄影师拍摄风景和瓢虫的过程,来揭示出事物的变幻、事物的相对性、事物的陌生感之哲学意蕴。读这样的诗,不仅仅是一种艺术上的审美享受,同时也是一种思维的启示。这样的例子,在江离诗歌中比比皆是:

……孤单

必须成为更大的友谊的一部分

为了永恒,就必须把时间再次分割

在我的房间内,混乱的桌椅

恰好构成对清晰的另一种表达(《几何学——给蔡天新》)

即使是非常生活化的内容,江离的抒写也从不停留在事物表面,他的思维像一把锥子,是如此顽固地要钻入事物的核心中去,比如他的那首《回忆录》。很多诗人都喜欢写回忆,抒发自己对往事的留恋和感伤,但江离没有陷入这个窠臼,他用他擅长的哲学玄思来穿透回忆:“父亲死了,在墓旁我们种下柏树/这不是真的”,“有时我们烂醉如泥,而在半夜里当我回来/就会感到那种寂寥,那种支撑着我/又将我抛得更远的寂寥/像降落在身体内部的一声大雪,冻结了/鸟兽们的活动,尽管这仍然不是真的”。明明写了在父亲墓旁种柏树,朋友们在一起喝得烂醉后回到寂寥中这种真实的事情,他却偏偏要强调“这不是真的”。为什么这不是真的?什么才是真的?真实和虚无有没有界线?……一首诗,如果能够激发起读者一连串的哲学思考,这首诗无疑是很有意味的。诗不在于长短,也不在于写什么,而在于这首诗是否通过对象抵达生命和世界的终极问题,并最终指向永恒的启示。因此真正的诗人必须同时是哲人。诗,永远是对人类精神核心的一种掘进。江离在这方面的探索和尝试为我们提供了非常有益的启示。

沈木槿和江离都是在桐乡长大,后来离开了故乡。下面我们来看看那些留在桐乡的诗人。

进入新世纪以后,桐乡的诗歌创作气氛不断地活跃起来,曾经担任湖州师专“远方”诗社第四任社长的陈伟宏,这时担任了桐乡市作家协会主席。他不仅自己重新激发起诗歌创作的巨大激情,还通过开展各类文学活动,鼓动起不少人对创作的热爱和投入。后来又成立了“凤凰湖”诗社(聘请诗人梁晓明和伊甸做顾问),经常举办讲座、赏读会、同题诗竞赛,形成一种诗友间时时交流切磋互相鼓励的良好氛围。不仅一些年轻诗人崭露头角,好几位一直来默默写作的中年诗人也重新激发起巨大的写作激情。“凤凰湖”诗社已成为全国有一定影响力的诗社,在年中国诗歌春晚上,被授予全国“十佳”诗社称号。《中国诗歌·年度民刊诗选》入选胡佳伦、康泾、向宣黎、南方嘉树、程叶箴、烟雨江南、沈志宏等7位成员的作品。

陈伟宏,笔名康泾,年出生于桐乡。大学毕业后曾做过七年中学语文老师,后来在政府机关工作。著有诗集《50度》《稻草人·诗歌卷》,另著有散文集《稻草人》,长篇小说《青镇人家》。主编《寻找——桐乡当代诗选》。诗歌发表在《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歌月刊》《草堂》《诗江南》《延河》《上海诗人》等刊物。曾多次在全国性诗歌大赛中获二等奖和三等奖。

陈伟宏正当盛年,各方面的创造力像滚烫的熔岩一样喷射着。当他把这种创造力转化为对诗歌的艺术处理时,他是理性的,冷静的,克制的。他在抒情这头野马身上套上了能够驾驭它的马嚼子、鞍辔和缰绳,使这头野马的奔驰、腾跃、减速和停顿能完全服从自己的指挥,同时又尽可能地让这匹野马的激情和野性得到适度地释放。他写城市,既不赞美,也不诅咒,而是冷静地描述出它的荒诞,它的冷漠:“城市如同浪花/而我则是蚂蚁/背负青天 传递一代代的疲惫”(《城市》);“城市的空气有时难以呼吸/讲坛上,高手解读着《论语》”(《生存》)。这既是作者自己的生存体验,同时又是对城市——这个现代化怪胎的无情解剖。“此刻,一辆标致车急速转弯/完好无损的保险杠前/一位孕妇倒地而泣//关于我鼾声的检测报告终于出炉/我吹着口哨,踏上回家的路”(《生存》):两组表面看来毫不相关的意象叠加在一起,像电影中的蒙太奇镜头,制造一种特殊的艺术效果,让读者自己从呈现的画面中去感悟背后的意蕴。这首诗,陈伟宏通过一个个不断跳跃的意象,对城市中的复杂人性和诡谲命运作出了无情的检测

陈伟宏的那首《最后一张白纸》,有北岛的《一切》和《我不相信》的韵味:“不要相信林中会有美丽的鸟/不要相信鸟的翅膀像我的诗稿/……不要相信纸是一种感情/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一加一/就是我想要的世界”。隐晦的诗也有好诗,直白的诗也有好诗,这要看作者是否在诗中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独到发现和特别领悟,是否形成一个给读者带来启示和感染力的空间。

人到中年,历经沧桑,陈伟宏的诗越来越有洞察人世的敏锐和直面无常命运的冷峻,比如《飞速的子弹》:

……醒来,并不知道子弹位于

哪个部位。如果不去抚摸

我无法判断我的年龄

无情的子弹,你曾经为谁而生,如今为谁死去?

再比如《夏天可以燃烧》:“……面对纯洁,我只收获/老去的岁月。我站在那里/那些阴鸷的风/毫不留情超越我/并且发出得意的声响”。陈伟宏近年的许多诗都有这样的质疑精神和洞察力,显示出现代诗应有的力度和重量。

濮建镇,六十年代出生。八十年代在太原当铁道兵时开始写诗。诗作发表于《太原日报》《人民铁道》《铁道工程报》《城市文学》等报刊。年转业回老家桐乡,写作时停时续,年以后创作激情勃发,在《诗选刊》《诗江南》《明天诗刊》《欧华导报》(德国)等二十多家报刊发表诗歌二百多首,其中影响较大的《老人》入选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栏目,并入选《双年诗经》《新世纪诗典》和《诗歌点亮生活:中国诗歌网优秀作品选》。

《老人》一诗仅短短两行:

已经要靠剩下的满身皱纹

来绑住随时都会散架的皮骨

诗人唐诗的评语是:“这首《老人》,全诗23个字,形式上看有庞德的《地铁车站》之感,其内容却包含了一位老人整个丰富、沧桑、衰弱的一生。可以说一位老人在经历了人生的种种风霜雨雪之后,各种足以让他抵挡命运之神攻击的东西都没有了,就只剩下‘满身皱纹’,‘来绑住’虚弱得不能再虚弱的身体,‘绑住随时都会散架的皮骨’,读到这里,我们的心被猛地扎了一下。我们刚陷入诗人营造的情绪之中,他像一位身怀绝技的武功高手,刹那间就不见了踪影。待我们再看他留下的这两行诗时,像一个过目难忘的特写镜头,就这样深深的留在了我们的脑海之中,一首魅力十足的好诗也就悄然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濮建镇的诗,一如他的为人那样朴实真诚、心胸开阔:“我每天拉开窗帘/就看进窗玻璃深处/有种海水一样/随时准备被打碎的勇气/我还感觉到玻璃/有着天空一样/能包容日月星辰的气度”(《面对玻璃》)。清晰的形象中蕴含着作者对做人之道的认识。再比如:“一夜的雪抹去了过去/一切变得非常遥远/早起雪原已洁白得/没有一丝被踩踏的痕迹/天地为之开阔起来……”(《清晨的雪原》)这样的诗慢慢读来,舒适,温暖,让人感受到作者的挚诚、宽容、谦卑和纯朴。

俞伟远,年出生。诗作发表于《诗选刊》《燕赵诗刊》《浙江诗人》《长江日报》等报刊,入选《浙江好诗歌》《情诗季刊》《浙江诗历》等选本,有少量译诗发表。出版诗集《自言自语》《回声》。

俞伟远的诗里有一种扣人心弦的沧桑感,这种沧桑感又是通过他对客观对应物的既精妙又自然的艺术处理呈现出来的。比如《有风的秋日》:“风一阵紧一阵,一阵凉一阵/不断吹掉近处的东西/把远的吹送得更远//偶尔的鸟鸣偶尔弹跳于风之上/天空被越推越高/天空越来越空/鸟儿一掠而过的影子以及一片叶子/来不及说的最后一句话/倏忽成为空的一部分//我很快也会是其中的一部分/跟随风儿继续上行的旋律/某个音符上戛然而止”。写“空”,写虚无,写人生的最终结局,与佛教的“一切皆空”异曲同工,境界却更开阔。字里行间没有忧伤,没有叹息,如此从容、淡定,恰到好处地显示了一种既直面世界的虚无,又以宽广的心胸和审美的热情来拥抱一切的那种超脱、潇洒、悠然。

俞伟远的诗有时会以一种出人意外的突兀给读者带来震惊,比如《深夜,削个苹果》的最后一段:

仔细地削着

忽然感觉有另一把刀子

隐身,一直在削着我

这不是语言上的故弄玄虚,而是对世界、对命运的一种有穿透力的审视。俞伟远这样的诗还有很多,比如《想念一株葡萄》:“一株葡萄成长艰难/一生都匍匐攀爬/长得恰到好处更难/长得不好或长得太自由/就有剪刀飞快,修理你/要你好看。从或不从/轮不到一株葡萄讲道理”。

姚明富,笔名梅寒,桐乡河山人。曾在嘉兴工作多年,后来回桐乡定居。他的诗往往以充满灵性的意象来描述生活中的沉重,比如他的《母亲与扁担》:“母亲不会唱歌/一根扁担/横放在肩上,是她的一支笛”;比如《风景》:“我看见黄昏中/老人像长在岩石上的一棵树/苍老、挺直/胡须,阳光般泻下”;比如《感恩》:“一只苹果,从树上掉地/‘噔——’的一声//像一个人,给大地——磕了一个响头……”这些诗句的想象之奇特,思维之跳跃,画面之生动,往往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所谓诗歌的诗性、诗意,就是来自独出心裁、出人意外的想象。

梅寒《一首诗》道出了他的诗歌观,他对诗歌本质属性的清醒认识:“用水/用火/用盐浸的伤口//用阳光般灿烂的微笑/用突然掉地的沉默/用泪水和泪水……用午夜的黑/用针尖上跳舞的疼/用远处的一粒灯火……用生和死/抒写”。真正的诗歌就是用我们的生命写出来的。

王净,年出生于安徽亳州。桐乡高级中学语文老师。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北京文学》《西部》《诗潮》《诗歌月刊》等刊物。有诗歌入选《年中国新诗年鉴》等选本。王净的诗无疑已趋向成熟,即使是一首一共只有21个字的小诗,也能见出他的功力:“惟有夜晚大方/赠我们星子几许/孤独若干/黑暗一片”(《论夜晚》)。读后让人心中一震,只言片语中自有扣动我们心弦之处。王净在诗中特别喜欢征服那些抽象之物:道德、忧郁、孤独、寂静……他有充分的自信把这些枯燥的抽象物化为能够进入我们身体的血液:“特别在夜里,虚妄举起酒杯,/向孤独敬酒,贿赂它高傲的内心,/敏感也变得疲乏,于警惕的/岗位上渎职,转身拥抱/它的静寂,睡出一身蓝来。”(《道德》)“我又想起了孤独,近日来/那纠缠不清的债主,我想起了/它的姊妹——忧郁,/将我堵在了我安静的小屋。”(《忧郁抱紧孤独》)

王净的诗越来越有哲学的思辨色彩,这是可贵的。诗人必须是一个独立的思想者,必须有一双用自己的精神之光穿透所有障碍物看到事物真相和本质的眼睛。诗人在用语言构筑的形象世界里,质疑、追问、反思、寻觅。王净的一首《偏执想》发人深思:

诸多事物,突然弹出可疑的面孔。

怀疑的枝叶,成了土壤中唯一的真实。

这荒诞吗?除了爱人的手和灵魂,

谁又能够进行理性的逻辑证实?

这让我们也飘忽不定起来,我们成了

虚无的共谋者,这多少让人有点伤心。

他的朋友余兮评论这首诗:“摈弃了单纯的借景抒情,以思想的推理为摩擦鸣雷的轨迹,以意象的连环为耀眼闪电的形状,逻辑之理与意象之情相互铆合,使说理与抒情建构起一个具有隐喻和象征的智力空间。这样的诗歌就增高了诗歌的审美空间,增强了诗歌的思想穿透力。一场声光色形俱全的雷阵雨既浇透了一个推敲文字,纠结语句,焦躁、苦闷的思想者的心灵,作为读者的我也遭受了它的雷击。”

余兮,江西都昌县人。年从西南师大中文系毕业后来桐乡任教。诗作发表在《星星》《诗江南》《读写月报》等刊物。有诗歌入选《中国新诗年鉴-》《年中国诗歌精选》。著有诗集《春天的背面》。

余兮的诗歌,往往在从容、沉稳的语气中,有一种让人沉思和回味的东西慢慢渗透出来。比如《秋天》这首诗的最后一节:“一片落叶/可以安静下来/让一阵风吹过/越来越暗,越来越重/让根须照耀自己熟悉的土地/然后慢慢地爱上秋天/爱上自己和别人”。这首诗中还有一个一下子就能擦亮读者眼睛的句子:“所有的干净都在天上”。似乎简单,却意味无穷。

吕栋,年出生。吕栋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诗人,他二十多年热爱诗歌并坚持写作,但从不投稿。他对诗歌是一种纯粹的热爱,一种灵魂的寄托。

吕栋诗歌的字里行间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激情,这种激情或许是愤怒,或许是质疑,或许是渴望,或许是绝望:“继续吧,你这个可耻的诗人/去写关于罪与罚的错别字/去写关于沉沦和永恒的病句/只有当你逃离这个正确的世界/世界才会知道/你的存在是那么的/不真实”(《诗人》)。诗是真实,诗是良知,在缺乏真实和良知的世界里,追寻真实和良知的诗人就会被认为是可耻的。吕栋的《台风》更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气势:“风追上风的那一刻/雨,就覆盖了所有的雨/和平静的海面/和你惊恐的目光//那一刻,你的生活/就像一艘徒具躯壳的大船/它不能起航/不能靠岸/不能阻止身体的颤抖/和命运的倾斜,甚至/不能指望绳索的捆绑……”这种狂欢般的诗句渲泄的是一种绝望的激情,相对于某种永远“乐观”的诗歌来说,这种绝望更深地抵达了人类存在的本质。

沈志宏,年出生。他的诗沉静、清澈、温柔:“在许多荒凉的时候/内心深处/雪/静静地凋落/静静地离开”(《怀念雪》);“这是一生中最光彩的时刻/花非花,梦非梦/像被组合的旋律/在秋天的空旷中/袅袅上升,四处飞扬”(《菊花茶》。诗歌往往是作者灵魂的裸露,沈志宏的内心如此平静、温暖、宽广,没有愤怒,没有痛苦,没有绝望,所以他的诗歌也呈现出一片透明、恬静和安详。

沈燕萍,年出生。她的诗有些古诗词的味道,那种女性的温婉还是挺让人喜欢的:“夕阳晚照/站在阁楼上俯视风景/一方古旧的天井/浓缩了几段咸淡人生……”(《故居》);“山泉从枕边溜过/一路鸣奏出叮咚的神韵/丝绸般的感觉/潺潺不止滑入梦境”(《夜宿括苍山》)。

钱永强,七十年代出生。他的诗朴素、简洁,诗中常会出现一些很有味道的句子:“风还是刀的样子/火焰还没有醒来/栅栏还是栅栏……”(《初春》);“一些天空与大地擦肩而过/石子与湖面相安无事/传说中的鸟还没有来/想象也不会靠近”(《原点》)。

桐乡还有一位异军突起的70后诗人,他写诗时间不长,但凭藉他旺霈的创作激情,短短几年便硕果累累。他就是陆岸,本名陆卫强。陆岸在《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草堂》《江南诗》《诗潮》《浙江诗人》《大河》《中国诗人》等许多刊物上发表诗歌。诗作入选《中国诗歌年度诗歌精选》《天天诗历》等选本。获第三届“中华情”全国诗歌散文联赛金奖。现为《中华文学》杂志社签约作家,诗歌公号《一见之地》主编。出版七人诗歌合集《无见地》。

陆岸的诗,常常通过对细节的描述来揭示事物的奥秘和本质,比如他的《参观屠宰场》一诗:“屠宰操作台上/惨叫声惊天动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近在咫尺的猪棚内/一片进食声/欢快又平静”。节制、镇定的叙述后面是对某种命运的冷静审视。再比如同样很短的一首《麻雀辞》:“清晨/窗台上几只麻雀唤醒了我/唤醒了我心中另一群麻雀//新的一天/我又将为驱除一群麻雀而/奔波忙碌”。清晰质朴的诗句背后,是作者敏锐的发现和独特的感悟。另有一首《踏空》,作者抓住一只黄雀在枝头踏空这个不常见的细节,联想到人生的种种“踏空”,意味深长。

再来看他的一首《煮水的黄昏》:

除了煮水,水壶还能干些什么。

除了煮水,火焰还能干些什么。

除了给她们装水点火,我又能干些什么。

春日落下来了,整个黑夜慢慢竖起。

我周而复始地倾听,一种越来越响的噪音……

诗人梁晓明对这首诗的点评是:“这种深入细密的思考,显出了陆岸的为人风格,仔细,认真,并且由此及彼,在万千的事物中,也不断思索着自己的位置和自己应该具有什么价值的追问。正因如此,陆岸的诗歌就更加注重一种细节的描写,他写得绵密,沉稳,不急不躁,一种自然大度的气息稳稳地展开。”

十一

这篇《嘉兴四十年诗歌史》的最后部分,来谈谈几位儿童诗人。

伊水,年出生于嘉兴,在嘉兴吉水小学读书时写作儿童诗。从年到年,她连续三年在《诗刊》6月号的儿童诗栏目发表诗歌。同时又在《诗选刊》《儿童时代》《家庭教育》《小作家》《浙江作家报》《嘉兴日报》等报刊发表诗歌。她的诗作入选十人合集《躲在帽子里的小孩》,作文入选三人合集《我就是我》。她的一首《树阿姨染发》,在年获得诗刊社举办的“方圆杯”全国儿童诗大赛一等奖,并入选《诗选刊》编选的《——中国诗选》。伊水作词的歌曲《倾听远方的呼唤》至今仍是吉水小学校歌。

伊水的儿童诗充满了十足的童趣和天真的想象,比如她的《树阿姨染发》:

树阿姨很喜欢染发,

不染发她就浑身难受。

她请春姑娘把她的头发染成嫩绿色,

请夏叔叔把她的头发染成深绿色,

请秋姑姑把她的头发染成金黄色。

也许老是染发的缘故,

到了冬天,树阿姨的头发掉完啦!

为了遮丑,她就用雪缝了一顶白帽子,

小心翼翼地戴在头上。

当时的《诗选刊》编辑、诗人赵丽华评论这首诗:“诗中充满了孩子的童趣、天真和新奇!她把树一年四季的变化用染发这样一个形象化的主线贯穿下来。在这里,冬天是最难描述的,也是最考验作者的语言能力的,把冬天的树写平了,这首诗无疑就成了泛泛之作,然而小作者妙笔生花,让树戴了一顶白帽子,树一摇晃,雪缝的帽子就会掉下来,所以她用了‘小心翼翼’一词,真是传神之笔,使整首诗都活了起来!”

女诗人蓝蓝在年出版的《给孩子的堂诗歌课》这本书中,其中的一堂诗歌课就是讲解伊水的诗《草原上的阳光》:“草原上的阳光,/坐在马背上眺望远方,/他是个金色的骑士。//草原上的阳光,/坐在帐篷上唱歌,/他是个歌手。//草原上的阳光,/坐在小草上梳妆,/她是个少女。//草原上的阳光,/坐在小河边沉思,/他是个诗人。//草原上的阳光,/抚摸着小牧童的脸,/她是个妈妈。//草原上的阳光,/给大家带来欢笑,/他是个神灵。”在蓝蓝那篇一千六百字的讲解中,她最后的总结是:“这首诗不仅仅是在赞美草原上的阳光,同时也是在赞美草原上生活的这些人。他们以阳光的形象出现,所以他们也是阳光,阳光也是他们——这才是我们的小诗人在这首诗里真正的发现和创造……人类形象都可以在大自然中找到对应的象征,用大自然来比拟人,是在发现两者的共同之处,并在这些明亮和温暖的事物与人之间,建立交相辉映的联系。”

另一位写儿童诗的女孩叫张诗筠,年出生于嘉善,主要创作时期是在读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她的儿童诗发表在《诗刊》《星星诗刊》《诗潮》《诗选刊》《南方都市报》《南湖晚报》《北海日报》上。

对世界万物的看法和感受,不一定就是大人比孩子更清楚、更敏锐。有时恰恰相反,我们大人的眼睛往往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蒙蔽,我们的思想会被脑子中一些固有的成见左右,而孩子则是用他们一双清澈的没有被污染的眼睛观察世界。所以他们更容易看到万物的真相和本质。比如张诗筠的诗歌《兔子》:

一年前的冬天,一只

活泼可爱的小白兔,

落户我家。

我每天给它吃鲜嫩的青草,

可后来它却患病死了,

我悲痛地将它埋在了柳树下。

今年冬天,

这棵柳树早早地发了芽。

如果没有最后两行,这首诗对死去的小白兔的同情,也还是很有意味的,结句一出来,让我们一惊:这孩子真是有灵性啊!原先单纯的痛苦和同情仍然在,但整首诗有了更耐人寻味的内涵。

张诗筠的大部分儿童诗都颇有灵性,我们再来欣赏她的一首《数星星》。“爸爸问我:‘天上的星星/有几颗?’我抬头掰着小指数,/星星对我眨眨眼;/我灵机一动对爸爸说:/‘天上有颗星。’//其实我知道,爸爸也不清楚/天上的星星有几颗。”机灵的孩子,你不知道你在这样想这样写的时候,你该有多可爱!张诗筠的儿童诗,往往在表面的天真背后,有着远远超越年龄的敏锐,那些出乎意料的结尾,余音袅袅。

孩子的奇思异想有时候真让我们吃惊。我们再来看看张诗筠的一首《顽皮的小狗》吧:

公园里,我看见一只小狗,

穿着白色的礼服,

像一个可爱的小丑。

走近小狗,我想和它捉迷藏,

可小狗却对着我汪汪叫;

——小狗啊,小狗,

你是否就是那只咬吕洞宾的狗?

语言上似乎还是儿童诗的带点稚气和顽皮的口气,但这样的诗在意蕴上已经超越了儿童诗,小小张诗筠已经具有独立思想的萌芽。这首诗暗示着一种过渡,一种趋势:孩子要走向成熟了,她将以更智慧、更有穿透力的目光来打量和审视这个世界……

嘉善还有一位小诗人名叫苏慕哲,是年出生的男孩,年就写下一首不错的小诗《愿望》。诗歌《梦中》发表于《江南诗》年第5期,组诗《苹果没毒》发表于上海《金山文学》年第2期。组诗《苹果》获云南大益文学院主办的少儿诗征文“人气奖”,散文《陌生的亲人》获浙江省第十三届少年文学之星征文嘉善赛区一等奖。有诗作入选《年度诗人家》。年入选“中国名优秀少年诗人”。

苏慕哲在思维和语言上都是一个早慧的孩子,他在写下的人生第一首诗《愿望》,显示出一种远远超越年龄的成熟:“原谅每一个曾经犯错的人/让过去就是过去//光是那么的明亮/让每一个盲人的眼睛里有光//每一滴水都是人的生命/让水无限多吧”。8岁的孩子就有这样让人信服的人生体悟,真的不简单!

就在8岁那年的秋天,苏慕哲还写下了一首特别神奇的诗——《魔术师》,这首诗展现出令人惊讶的想象力:

把太阳装进口袋里——

滚出了一个月亮

把黑夜往外翻——

跳出了白天

把阴天蒙住——

掀开来

是一个晴天

让所有的小朋友

在哭的眼睛里

开出笑的花

诗中所有的想象都不落窠臼,像马良用他的神笔画出的画一样显示出一种特殊的魔力。此诗题目是《魔术师》,而苏慕哲就是一个小小的语言魔术师。

几年后,苏慕哲的诗写得越来越丰富和奇妙,比如他发表在《江南诗》杂志上的《梦中》一诗,展现出开阔的境界:“我爬上树/用千里眼/望着遥远的国度……我卧在床上,进入梦乡/啊!世界万物都来了!/它们不是来打搅我/而是来加入我梦中/甜蜜又甜蜜的派对”。少年苏慕哲在敞开他的胸怀拥抱世界,世界也必将以它永恒的神奇和无限的变幻拥抱这位充满激情与幻想的小诗人。

初稿于年2月修改于年3月—7月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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