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小说连载三

6

厨具公司补偿金和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到账后,浦建设就在另外一个地方租了间简陋的房子,他把手机号码也换了,要和这个城市的所有人断了联系,包括好友罗宗群,可他没有忘记把新手机号码告诉浦海亮。此时,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关怀,不想让任何人担心,别人的关怀和担心,都会给他增加心理压力,提醒他疾病的残酷,也会让他增添负罪感,这是他一个人的战争,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就是死,也要一个人默默死去,不麻烦任何人。

这个城市所有的联系都断绝了,浦建设的世界清静了许多。

他要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正常人,这样心理状态正常些。

早晨,七点钟,闹铃响了。闹铃声刺激着他,他像往常一样,哼着山歌起床,穿衣,洗漱,刮胡子。喝完汤药,他选择了一套黑色的西服,里面是白色衬衣,配上一条红色领带,红色领带无疑稍稍遮盖了他脸色的灰白,也有了些亮色,呈现在他身体的表面。他把凌乱的头发整理好,看上去精神了些,然后套上一双擦得铮亮的黑皮鞋,穿上黑呢子大衣,提起公文包,走出了出租房的门。

阳光灿烂,他感觉到了暖意。他在阳光下站了一会,仿佛在为病痛的身体充电。他想起很久前的一件事情,也是站在阳光下,他对秦小青说,世界如果没有黑夜该有多好,人们都活在光明之中,也许罪恶也会减少很多。遗憾的是,秦小青不在身边,他有些忧伤,秦小青此时在哪里在干什么,他一无所知。

他来到地铁站,先到旁边的一家面馆,要了一碗雪菜肉丝面,斯文地吃将起来。吃完面,他用纸巾擦了擦嘴巴,付了账,就去坐地铁。此时是上班高峰期,站台上站满了人,列车进站,缓缓地停靠,车门开启,里面的人冲出来,站台上的人挤进去,像是争相逃难。浦建设挤上了车,瘦弱的身体似乎要被周遭的人挤扁,他面带微笑,享受着陌生人肉体带来的温暖,这在漫漫长夜里体验不到的感觉使他兴奋不已。有人踩了他的脚,他没有责备,反而抱以微笑。踩他的人本不想道歉,拉着脸,见他宽容的微笑,终于说:“对不起。”

他在人民公园站下了车。

没有公司好去,他就在公园里上班,他沿着公园的小道一圈圈行走,走累了,找个地方坐下来。草地一角,有几个练习太极拳的老人,他们神闲气静,十分投入。浦建设羡慕他们,能够活得如此健康,如此高寿。休息好了,他又起身在公园里行走,并且加快了脚步。中午,他到公园外面的快餐店要了盒饭,吃完后,他又回到了公园,练习太极拳的老人们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想象着那些老人们去了哪里,有可能各自回家,也许他们去某个茶馆喝茶,抑或去棋牌室打麻将了,总之,这些老人的生活丰富多彩,他们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他走遍了公园的每个角落,有时会充当清洁工的角色,把游人扔下的垃圾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去,做这样的事情,心情好些。整整一天,他都在公园里度过。

到了下班时间,他很准时去挤地铁,回家。

回到家中,就像进入了阴冷的墓穴,随便煮了点东西吃,喝下汤药后,他就躺在床上,等待黑夜和疼痛对自己的折磨。他准备着承受体内那条毒蛇的噬咬,以及死神在噩梦中的造访。尽管有心理准备,在深夜的疼痛中,他对死亡的恐惧还是那么深重。

浦建设一遍遍地想,人死后会怎么样,这是每个面临死亡的人都会考虑的问题。他想着死后被粗鲁的火化工推进焚化炉,烧成灰烬,之后,就和这个世界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再看不到阳光。感受不到雨水的冰凉。闻不到花香。见不到任何人,哪怕是亲人还是陌生人。听不见声音,喜欢的或者不喜欢的声音。就算是黑暗和痛苦,也无法感受了。更不要说和爱人交谈和做爱,一起漫步……什么都消失了,而你留在尘世的痕迹,也会在时间之河里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也许有信仰的人不会这么想,他们相信还有天堂或地狱,相信有来生,浦建设也想过皈依某个宗教,可是他担心会陷入另外一种迷津。无论如何,他不能摆脱死亡的恐惧,就像苏灿死前那样。

苏灿是秦小青的高中同学,生前在某国领事馆工作。秦小青和浦建设结婚两年后,苏灿在一同学会上遇见了秦小青。那天晚上,秦小青回家后,喋喋不休地说苏灿的事情,说他在国外留学怎么风流倜傥,说他还是那么幽默讨人喜欢,说他工作多么洋气等等。最要命的是,秦小青告诉丈夫,苏灿说他喜欢她,还说他现在的太太对他很不好,正准备离婚。浦建设听完这话,内心酸涩,脸色也变了。秦小青说:“你吃醋了?”浦建设摇了摇头,说:“我吃什么醋。”秦小青说:“哟,还说没有吃醋,我都闻到浓浓的醋味了,酸死了。”

浦建设如果要不吃醋,那就不正常了,他深爱秦小青,时刻提防着有人横刀夺爱。苏灿的出现,浦建设有了真实的假想敌,他不能让苏灿成为自己真正的情敌。有段时间,苏灿经常约秦小青出去参加一些活动,每次回来,秦小青都会夸赞苏灿,浦建设心里很不是滋味。秦小青见他不快,说:“苏灿说了,以后有机会带你出去,他也想见见你。”浦建设没有吭气,他心里盘算着什么。

秦小青本质上是个文艺青年,要不是这样,她也不可能被浦建设的山歌打动而嫁给他。文艺青年都喜欢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比如诗歌朗诵会、画展、酒会、名人讲座等等。上海这些活动层出不穷,秦小青也不例外,隔三差五地参加活动,混了许多熟脸。秦小青有时会带上浦建设,有时不让他去。浦建设对这些活动都没有什么感觉,去看看画展还可以,什么诗歌朗诵会和各种酒会,他根本就不喜欢,那些场合的男人大都长着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不停地搜寻各自喜欢的女人,有些男人特别猥琐,什么女人都要勾搭,实在让人受不了。他担心的是貌美如花的妻子,总是混迹这些场合,会有什么变化。那各种名人讲座是他最不喜欢的,每个名人都人模狗样,都有自己一套故作高深或危言耸听的论调,听得多了,脑子就坏掉了,成了大杂烩,很容易散失自己对世界的准确判断。只要秦小青出去参加活动,把他扔在家里,浦建设心里就焦躁不安,想象着那些猥琐男人围着妻子的情景,眼睛都要喷出火,秦小青若无其事完好无损地回到家里,他内心的狂躁才会在爱抚妻子的过程中渐渐平息。有时,他也委曲求全,认为秦小青不离开他就好了,她在外面怎么活动都无所谓,眼不见为净,许多事情都是自寻烦恼。

终于等来了一次机会,苏灿供职的某国领事馆有个酒会,邀请秦小青参加,并且交代她,要带上浦建设。参加这个酒会,浦建设情绪十分复杂,想象不到,在酒会中会发生什么。

那夜,秦小青穿着露背低胸的白色丝绸晚礼服,足蹬白色高跟鞋,亭亭玉立,漂亮迷人。浦建设西装革履,在秦小青面前,就是一只丑小鸭。进入酒会现场后,秦小青把丈夫介绍给了苏灿。在浦建设的想象中,苏灿应该是个小白脸,事实上不是这样,苏灿长得魁梧,个子很高,饱满的国子脸有点黑,尽管他穿着笔挺的西装,也可以感觉到他结实的胸肌手臂的肌块。他的眼镜大而明亮,很有礼貌地和他握了握手,用充满磁性的嗓音说:“欢迎你的到来,见到你很高兴,小青经常提起你来,说你十分优秀。”浦建设脸有点发烫,说:“谢谢你的邀请,能够参加这样的酒会,十分荣幸,小青也经常提起你,也说你很优秀。”他们三人站在一起,寒暄了一会后,苏灿对浦建设说:“浦兄,我借用小青一会,可以吗?”浦建设假装大度,笑着说:“没有问题。”苏灿说:“这里有酒和各种饮料,还有冷盘和点心,你尽管享用,千万不要客气。”说完,他就把秦小青带走了。

浦建设从服务生手中的托盘里取了杯白葡萄酒,抿了一口,注视着苏灿和妻子,苏灿把秦小青介绍给那些外国人,仿佛是在介绍他自己的妻子。浦建设心里泛酸,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酒会现场气氛融洽,灯光柔和,弥漫着各种香水混杂的气味,每个人都彬彬有礼,面带笑容,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凑在一起轻声说话,笑声也十分得体。浦建设有点自卑,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甚至和自己妻子也格格不入,仿佛她和那些人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

没有人和他说话,浦建设躲在一个角落里,无所适从,他想逃离,又下不了决心。秦小青一直和苏灿在一起,他们一会和这几个人聊天,一会又和另外几个人谈话,有说有笑,忙得不亦乐乎。偶尔,秦小青会回到浦建设身边,陪他说几句话,不一会又回到了苏灿身边。

靡靡之音响起,他们开始跳舞。秦小青的第一支舞是和苏灿跳的,然后就不停有人邀请她跳舞,无疑,秦小青是这次酒会最美丽的女人,浦建设没想到她的舞姿如此美妙动人,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蒲建设心里堵得慌,他妒忌那些和妻子跳舞的人,甚至对苏灿产生了怨恨,仿佛苏灿邀请他来,是故意羞辱他的。秦小青和别人跳舞时,苏灿的目光一直盯着她。苏灿又一次搂着秦小青柔软的腰肢翩翩起舞时,蒲建设的脸色异常难看,他咬着牙,希望舞池穹顶的水晶吊灯掉下来,砸在苏灿的头上。

酒会好不容易结束后,他们回到了家里。秦小青俏丽的脸红扑扑的,她还在兴奋之中,娇媚地说:“老公,你开心吗?”心里一肚子气的浦建设惨淡一笑:“开心,开心死了。”说完,他一把搂住妻子,狂吻起来。秦小青配合着他,边吻边相互脱衣服。浦建设把妻子按在沙发上,妻子嘴巴里发出了呻吟声……浦建设不停地说:“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是我浦建设的,永远都是我浦建设的……”他把整个晚上的屈辱和愤怒都发泄到了秦小青身上,他像只死狗般瘫软下去,内心的火焰渐渐熄灭。

不久,浦建设心中的怒火再次燃烧。

一个晚上,秦小青又被苏灿约出去了。浦建设独自在家,犹如一头困兽。他胡思乱想了很多秦小青和苏灿在一起不堪入目的细节,越想越生气。秦小青回家后,他第一次发了火。秦小青知道他发火的原因后,十分生气,哭喊着说:“你这不要脸的乡巴佬,我和你结婚图了什么,我和苏灿只是同学关系,你内心怎么如此龌龊,早知如此,我死也不会和你结婚的。当初人家劝我,不要嫁给凤凰男,我还不相信,现在原形毕露了吧。我真后悔——”她不停地哭,不停地数落浦建设,蒲建设在她的哭声中感觉到了恐惧,仿佛大难临头,对,如果失去秦小青,就是一场万劫不复的大灾难。他开始认错,打自己的嘴巴,跪在了秦小青面前,痛哭流涕。秦小青停住了哭泣,泪眼迷蒙地看着丈夫,动了恻隐之心,抱住他的头,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让你多心了。”那是他们第一次吵架,也是唯一的一次吵架。

三个月后,苏灿死了。

苏灿是跳楼自杀的。

有天晚上,浦建设陪客户在酒吧里喝酒,喝完酒后,已经很晚了,他正要回家,发现苏灿醉醺醺地搂着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从另外一个酒吧里出来,那女子看上去有点邪气。妖艳女子打了辆车,他们上了出租车。浦建设心里活动了一下,也赶紧上了一辆出租车,跟了上去。前面的出租车停在了一家宾馆门口,浦建设看着他们进了宾馆,他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当天晚上,苏灿因为嫖娼被抓了。苏灿被行政拘留了15天后,放了出来。放出来的那天晚上,他和妻子大吵了一架,半夜,他就从书房的窗口跳了下去。那是十三层高的高楼,他从高楼坠落时,被一棵树挡了一下,身体才掉在楼下的水泥路面上。他没有当场死去,大口地吐着血,医院。

浦建设没有想到苏灿会跳楼自杀,秦小青也没有料到,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应该那么脆弱的。凌晨三点多,秦小青被电话铃声吵醒,她另外一个同学告知了苏灿的消息。秦小青觉得不可思议,赶医院。医院,苏灿还在急救室里抢救。苏灿的妻子坐在急救室外面走廊的长椅上哭,有两个女人陪着她,安慰她,她们眼中也流着泪。另外,还有几个男人站在那里,神色凝重。苏灿妻子边哭边说:“都怪我,怪我老是和他闹离婚,都怪我——”秦小青找到了同学,问了些情况,同学还在说,她就哭了。浦建设扶着妻子,面无表情。过了半个多小时,急救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走过来,对苏灿妻子说:“十分抱歉,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她停顿了会,接着说:“你们亲友去和他见最后一面吧。”

苏灿妻子大声嚎啕起来,在那两个女人的搀扶下,进入了急救室。浦建设和秦小青也和其他人一起,走了进去。苏灿的尸体躺在手术台上,脸上血肉模糊。生和死,面对面,活人和死人,隔着一透明的空气。秦小青泣不成声。浦建设把头扭开,不敢直视苏灿的尸体。他心里特别难过,是他害死了苏灿,原本只是想让苏灿出个丑,败坏他的名声,浦建设才打电话举报他嫖娼的。浦建设一直认为自己是致苏灿死地的元凶,他后悔干了这件事情,不过,他一直没有对秦小青说出口,也没有人知道是他举报了苏灿,他要把这个秘密埋在心底,一直到死,这是他有生以来最耻辱的事情。他永远记得秦小青在苏灿死后,对他说的话:“亲爱的,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要死在我后面,答应我,不要比我早死,我会受不了的,苏灿的死,已经让我悲伤透了。”也是因为这句话,浦建设得了绝症,才下定决心和她离婚的,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尸体悲恸欲绝。

7

浦建设的病时好时坏,老教授开的中药,吃了几个月了,没有什么作用,难道他就这样等死。中药还得继续吃,日子还得熬,活着就有希望,这是他最简单的想法。过年前,他硬着头皮,医院,复查了一下,检查结果是,肿瘤还是那么大,没有生长,癌细胞也没有扩散,这是个好消息,也许是老教授的偏方起了作用。医生还是建议他动手术,他没有同意,因为没钱。医生无奈,给他开了盐酸吗啡缓释片,告诉他这种药的止痛效果好。药很贵,而且他怕吃药上瘾,他没有去取药,直接回了家。

他回到家中,手机响了,不用考虑,就知道是父亲打来的。他错了,电话是父亲的电话,可打电话的人,不是父亲,是另外一个人。他自称是父亲的徒弟,捕蛇的徒弟。他是打电话来报丧的,他告诉浦建设,浦海亮死了。突如其来的噩耗像一支利箭穿透了浦建设的心脏,他摇摇欲坠,要倒下的样子。他的身体靠在墙壁上,泪水无声无息地流淌。他一句话也没有,继续听着浦海亮徒弟说话。

浦海亮的徒弟说了很多话。

他说浦海亮觉得自己捕蛇本领要是失传了,浦海亮来世就会变成一条蛇,被别的捕蛇人捕捉,而且也太可惜了,就收他做了徒弟。浦海亮的死和蛇有关,按道理,他不应该在冬天里捕蛇,他还是独自上了山,带着竹篓和一暖瓶的开水。他在山林里找到了一个比较浅的蛇洞,判断里面有一条不小的过山风,可以卖不少的钱。他把开水一点点地倒进去,让洞里的蛇渐渐苏醒,最后,他把开水全部倒进蛇洞里。洞里的确有一条剧毒的过山风,它苏醒过来,受到开水的刺激,猛地从洞中穿出来,兹兹地吐着信子,和浦海亮对峙。浦海亮一手拿着竹棍,另外一只手随时准备提起它的尾巴。他用竹棍逗着毒蛇,逗着逗着,他伸出了那只捉掉了无数条蛇的手,他毕竟老了,他没有抓住蛇的尾巴,手背上却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该死的是,这天出门时,忘了带蛇药,蛇毒很快在他血管中蔓延,很快地,他倒在了地上,等他徒弟找到他,他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徒弟还说,浦海亮活着时,存了一笔钱,说他自己花不了了,他要是死了,让徒弟寄给浦建设,特地交代,他死后,不要浦建设回来送终,等下葬后,再告诉浦建设。徒弟听从了师傅的话,安葬完师傅后,才给浦建设打电话。有两句话,浦海亮要徒弟一定要传达到,第一句话是,要好好爱惜小青,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都不能放弃她;第二句话是,要对自己好点,不要亏待了自己。

听完浦海亮徒弟的电话,浦建设已经泣不成声。

要说尘世他最对不起的人,那就是浦海亮,现在说这样的话,已经毫无意义了,连同他的悲恸和忏悔也毫无意义了。

活着和爱,是对浦海亮最大的报答,那是他所期盼的。

对秦小青的思念,浦建设从来没有停止过,特别是在浦海亮死后,他就没有亲人了,他把秦小青当成了亲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变成他的一块心病,一种负担。他的心病和负担在某些时候超过了癌症带来的痛苦,这是另外一条毒蛇,同样噬咬着五脏六腑,如果思念可以代替肉体的疼痛,他宁愿选择思念。病痛和思念,把时间拉得漫长,可以说是度日如年,他感觉有一个世纪没有见到秦小青了。浦建设一点一滴地回忆秦小青的音容笑貌,可以怎么也记不周全,想起她细柔的长发,就会忘记她秀美的脸庞,难道对她的爱已经淡漠。不会的,才几个月的时光,怎么能够将她淡忘,浦建设没有那么无情无义。

如果有人问浦建设,秦小青美在哪里,他还真回答不上来。有的女人每个器官都长得漂亮,凑在一起不一定就很美,有的女人,单个器官分开来看,凑在一张脸上就特别动人,当然也有单个器官很美,凑在一起同样出色的美女,秦小青属于中间那一种。秦小青的美丽,是一团迷雾,在那特定的时间里将他裹住,不能自拔,他死心塌地爱她,没有任何理由,命中注定,他们有一段爱情。在过度的思念中,浦建设抑制不住想见她一面的想法。

一个黄昏,身体被大衣裹得严严实实,戴着帽子和口罩的浦建设,躲在一个街角,向不远处小区的门口张望,他曾经居住过的房子就在这个小区里。路人不时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好像他是一个狗特务,在监视着某个进步人士。浦建设忐忑不安,如果能够见上秦小青一面该有多好,他一定会高兴好几天的。现实如此残酷,天黑了,他也没有看到秦小青的身影。他不死心,一直躲在那里,直到深夜,还是没有见到秦小青。饥寒交迫的浦建设,无奈而又凄凉地回到他的栖身之所,默默地流下了泪水。

一连几天,浦建设躲在那个街角,期待着秦小青的出现。

结果还是让他失望。

他想到了秦小青的单位,某区的图书馆。他又躲在图书馆门口的一个角落,等待她下班后能够看见。结果还是失望,一连几天,不见秦小青的踪影。他按耐不住,直接去问了一个图书馆工作人员,那人告诉他,秦小青三个月前就辞职了。浦建设问那人,她辞职后去了哪里?那人回答他说,不知道。

浦建设陷入了黑暗之中。

痛苦像潮水,将他无情淹没。思想斗争了许久,他决定给秦小青打电话,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能就这样失踪了。如果找不到她的下落,他会丧失活下去的勇气,他几个月来和病痛的抗争会变得毫无意义。

浦建设还记得秦小青的手机,他用颤抖的手指按下了那一串熟悉而又亲切的手机号码,然后,他把手机放在了耳边,他听到的不是拨号音,而是那该死的女声:“你拨叫的用户已停机,请查证后再拨。”这句话中文说完了英文说,然后就传来了短促的忙音。是不是号码拨错了,浦建设又重新拨了一遍,还是如此。他想到了她家里的座机,座机应该不会停吧,手机停掉是正常的事情,她都和他离婚了,还留那个号码干什么。电话打通了,是个男人的声音:“喂,你找谁?”浦建设愣了一下说:“请问秦小青在不在?”男人说:“秦小青是谁?”浦建设说:“你是古月小区4号楼室吗?”男人说:“没错,你到底找谁?”浦建设说:“我找户主秦小青。”男人停顿了会说:“对,对,原来的户主是叫秦小青,可是她早已经搬走了,现在我是这套房子的主人,她把房子卖给我了。”

浦建设的身体被什么东西击中,浑身抽搐,手一松,手机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竟然把房子卖掉了。

浦建设还幻想着自己病好后,和秦小青重归于好,回去住呢,可她已经把房子卖掉了,那是他们留下了美好记忆的地方,怎么能够卖掉呢?她有什么权利把房子卖掉?浦建设有落水的感觉,水把他一点一点淹没,他在水中挣扎,无济于事,他将要窒息而死。这个让她拥有希望的女人,竟然要用这种方式将他杀死。他在绝望中窒息,脸色死灰,浑身颤抖。

浦建设仿佛从深水中浮出水面,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像是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他要去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他肯定能够得到心爱之人的消息。

夜色阑珊,路上行人行色匆匆,都像怀着艰巨的任务,活下去本来就是异常艰巨的任务,人们都在为活着奔忙。浦建设是行人中最艰难的一个,他自己这样认为,可是,在现实社会,谁比谁艰难还真没法说。悲伤绝望的浦建设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来到了秦小青父母的家门口。这里也是他熟悉之地,几年来,无数次踏进这个家门,曾经,他把秦小青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他们也待他不薄,把他当成亲生儿子。

站在门口,浦建设有些迟疑,屋里传来电视的声音,秦小青父母一定在看电视,也许秦小青也在。他该对他们说什么?浦建设有些胆却,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他想逃离,内心的一个声音说:“你不是想念秦小青吗,孬种,进去呀,进去就可以见到你日思夜想的爱人了,你凭什么逃跑。”他鼓足勇气,伸出颤抖的手,按响了门铃。

门里传来女人的声音:“谁呀?”

浦建设听出来了,问话的是秦小青母亲,他战战兢兢地说:“是,是我。”

她提高了声音:“你谁呀!”

浦建设说:“妈,是我,浦建设。”

她愤愤地说:“谁是你妈,哪来的一条野狗,我不认识你,你滚吧。”

浦建设说:“妈,你开开门,好吗,我说两句话就走。”

她的声音颤抖了:“你这不要脸的东西,还好意思叫我妈,快滚,滚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浦建设无语了,泪水流了出来,心中有无穷的委屈,无处伸张。他默默地站了会,正要走,门开了,秦小青父亲站在他面前。秦小青母亲横眉怒目,大声说:“老头子,你理这个白眼狼干什么,让他滚蛋,我们不欢迎这样的人渣。”浦建设喃喃地说:“妈,我不是人渣。”她说:“你不是人渣是什么,你说呀,你是什么东西?”老头子是个有肚量的人,他训斥老太太:“你也是个有文化的人,怎么说话那么难听,让左邻右舍听到了多难为情,给我进房间里去。”老太太迫于丈夫的威严,悻悻地进了卧室,使劲地关上了门。

老头子笑了笑,说:“建设,别和她一般见识,有什么话进屋里来说吧。”

浦建设期期艾艾进了前岳父的家门。这个家还是那么温馨,浦建设仿佛回到了从前,可是现在毕竟不是从前了,人生不是玩过家家,可以推到从来。他离婚时的想法太天真,忘记了现实的残酷,一厢情愿的决定到底还是让他更加难堪。他坐了下来,左顾右盼,他没有看到秦小青的影子。老头子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座在他对面,说:“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浦建设说:“我是来找小青的,我有事情对她说。”老头子叹了口气,说:“你来晚了,两个月前,她就出国去了。”浦建设说:“出国干什么?”

他从老头子的口中得知,秦小青离婚后,忧伤过度,产生了轻生的情绪,在一个晚上,跳进了黄浦江。要不是一个正在拍外景的美国人跳进黄浦江,将她救起,她就一命归西了。事情出人意料之外,那个美国人对秦小青一见钟情,对她关怀备至,过了一段时间,秦小青对他有了依赖感,后来,秦小青就跟他走了。事情十分简单,浦建设却觉得不可思议。听完老头子的叙述,浦建设眼泪汪汪,喃喃地说:“这不可能,不可能。”

老头子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这时,老太太在房间里说:“和这个没心肝的人说那么多干什么,让他滚,让他滚,要不是他,小青也不会走那么远,以后见一面都困难,我好端端的一个独生女,被他逼得远走他乡。”

浦建设站起来,魔怔般走出了他们的家门,来到街上,他大吼道:“浦建设,你是个大傻逼,浦建设,你是个大傻逼——”吼叫完,他就哈哈大笑,笑得路人毛骨悚然,以为他是个疯子。终于,他失去了一切,连同心底的爱恋。如果当初他把自己得病的消息告诉秦小青,那结局也许就不会这样……这世间没有那么多也许,走错一步路,就会影响一生。浦建设沿着当初骑自行车驮着秦小青唱山歌的路线,一路走过去,边走边大声唱着山地情歌:

“郎是山中千年树,

妹是山中百年藤,

树死藤生缠到死哎——

树生藤死死也缠。

……”

这是这个冬天最寒冷的夜晚,没有栀子花的芳香,天空阴霾,飘起了雪花,雪花是冬天的精灵,漫天飞舞,在浦建设凄婉的歌声中,如泣如诉。很久以前,同样的冬日,同样飘飞的雪花,一个孩子站在山上,向远方眺望。父亲问他,你在看什么?他说,我在看远方。父亲又问,你看到了什么?他说,我看到了春天。父亲再问,你要在春天里做什么?他说,采花。父亲接着问,采花做什么?他说,送给我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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