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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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里故人

施明荣

邹三凤

三凤削肩吊眉,瓜子脸,皮肤尤白,嫁到龙村,一下亮了村里人的眼,她成了男人眼里的一道风景。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三凤的两个儿子已长大成人,一个读高中,一个在服装厂里做事,丈夫是普通农民,平时种田,闲时在建筑工地上做零工。一家人的生活平常而宁静。

人到中年的三凤,也发了福,人变得饱满丰实,在村人审美中,三凤更具韵味。真正了解她的人说,三凤人漂亮,为人也不错,只是有点固执,且把钱看得重。我和她打过一次交道,十几年前某个初夏的一天,她一大早跑到我家里,说前天帮我家砍毛竹的人砍过了她家两棵毛竹,意思是让赔钱(我们两家的自留山相邻)。她说,不让你赔你不知道心痛。怕我不认帐,她又急又气,呼吸急促,脸色潮红,额上沁满汗水。说着说着她说热,脱下外褂。只穿一件短衫,露出白白的胳膊。我告诉她,我抽时间去山上看看,若真错砍了她家毛竹,一定赔她。她听我这样说,笑了,露出白白的牙,我感觉她性情有点古怪又有点天真,虽说同在一个村里,平日几无交集,偶而听人提起,说她平日舍不得花钱,虽然人漂亮,却不怎么打扮,是个节俭过日子的妇人。我的印象里她挺能干,一般农活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她老公为人有点张扬,咋咋呼呼的。

那年身体一向很好,医院的老父亲因病住院。那天我刚办完住院手续,见三凤正好出院,她是二次出院,前段时间出院不久,旧疾复发又重新住院的,似是心脏方面的毛病。医院病好出院后的那段时日,我在家陪护,时常看见三凤在我家门口的田冲里走来走去,走走停停反反复复。后来才知她老毛病又犯了,这次却医院。前两次住院前后花去三千多,那笔钱在她眼里不是小数。关键是钱花了,病却没治好。这让她生气且懊恼,医院骗钱,自认倒霉。那时大儿二十多岁了,将来结婚、购房,都要花钱,自已不挣钱反倒赔钱,心想着这样活着病又治不好,还不如死了的好,但又心有不舍,更缺乏勇气。故那段时间她整日里恍恍惚惚,纠结不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此等想法又不便与人诉说,只能在心中煎熬。

终于有一天,她下定了决心,怀揣着一瓶甲鞍磷农药,跑到村南的老鹰岭下的一片树林里。丈夫傍晚做工回来,发现她不在家,立感不妙,大喊一声:不得了哦。找到她时,一切都晚了。那时国家还末实行农村合作医疗,放到现在,医药费能够减免报销,估计她也不会走这条绝路。那么漂亮的一个乡村妇女,那么一个一心为家的妻子、母亲,就这样离去了,留给家人的是无比的伤心和无尽的思念。

梅芳

梅芳是裁缝,手艺跟她妈学的。她母亲做裁缝几十年,地方上有名气。母亲过去是上门给人家做衣服;梅芳不上门,让人家上自家门。梅芳不仅人长得漂亮,手艺也漂亮。不几年,手艺做开了,就收徒办缝纫培训班,一年办几期,每期少时五六人,多时十多人,临结业时让人捎口信,让我星期天去拍缝纫培训班的合影照。我那时在村小学代课,买了一台海鸥牌4B相机,节假日给人拍照挣点外快补贴家用,已给她拍过好几回。放大6寸照片,学员一人一张,也算是笔生意。

梅芳那时风姿绰约,头发盘起,一米六五的身高,穿着新潮合体的衣服,无论是站着坐着还是在路上走着,都十分好看,也是许多男青年暗慕的对象,追求她的人着实不少。但她高不成低不就的,30岁那年春上才出嫁,婚后她在婆家的那个小镇的桥头边开了家缝纫店,生意不错。手下照例带几个徒弟,女徒多男徒少,店铺里缝纫机一天到晚哒哒哒哒哒声响,一派忙碌景象。

我去小镇谋生时,见她有时从店里出来,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顺着街道走动。她说坐久了腰疼,一边用拳头轻捶自己的腰身,又说这行当太苦了,手忙脚忙眼也忙,下辈子不干这行了。话语里有些自怨,也有些无奈。她那时分明学会了化妆,脸上搽着粉,唇上抹了口红,似乎有点妖娆;有几次看见她抽烟,那种娇子牌的,夹在指间,有一口无一口地抽,她或许觉得优雅,但在我看来,她虽然形象还算漂亮但灵气已失,给我从前的那种美好感觉已不复存在。

她那时已开始赌钱,打牌,赌牌九,摇单双,下注也大,赌风豪爽,一般男人都没她气派。赌场上的人都叫她梅姐,因她有点经济实力,为人又义气,在圈内渐渐有了点名气。

到了后期,她那裁缝店只让徒弟守着,自己几天去店里露一下面,要么去老街上打牌,要么去乡下的赌点下注、放漂,甚至摆赌。我两次去她店里做衣服、取衣服,都未看见她。她老公是小包工头,长年在外做事,也管不到她,她也不服管,任着性子来。只是三两年的功夫,梅芳就落了魄,满脸憔悴,如一枝枯萎的栀子花,后来缝纫店也关了门,徒弟们各散西东。

年我离开小镇,从此没再见到梅芳。过些年,突然听说她死了,一头栽到山塘里淹死了。死因是因为输了钱,又欠下巨额高利贷,债主逼得紧,逼急了去亲戚家借,但凡亲戚她都借遍了。那次又去向她姐借钱,本来就欠姐的钱还没还,这次姐不为所动,只好又去妹妹家借。妹也没借钱给她,还数落了她,说平时劝你多少回,你就是不听。我们也没办法。回来的路上,她深感绝望,走到一处僻静的山塘就下了塘,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毁了。自古赌博害人害己,道理人人都懂,但还是有多少人身陷其中而不能自拔。这样的悲剧演了又演,也不知演了多少回。

龙夫子

龙夫子高中文化,篮球打得好,字也写得好,但家庭条件不好,近三十岁了,还孑然一身,住在原先生产队的队屋里。

在村小学当代课教师的龙夫子早先谈过一个姑娘,本村的最漂亮的那位。终因经济、住房方面得不到解决,这事只有开始,却没有了结果。女方迫于家庭压力与之分手,跟一个参加过越战的退伍军人结了婚。

几年时间,同村年龄差不多的小伙陆续成亲,龙夫子并不羡慕,嫁到村里来的女子他瞧不上,按他的话说是没一个上相的。那些发小们不服气,说他眼高手低说瞎话,有本事,找一个美女让我们瞧瞧。他说我要么找好的,要么就不找。哪像你们,逮到花就摘,也不管是南瓜花还西瓜花。有人说,那你就摘一朵牡丹花让我们看看。龙夫子笑着说,你们等着瞧。龙夫子仗着自己有文化,一米八的个头,又有着艺术细胞,还是充满自信的。但事违人愿,一等等了五六年,同龄伙伴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他的对象八字还没一撇。这期间,他是高不成,低不就;他看中的谈不成,瞧上他的他又不中意。偏偏这等时侯,小学几位完成进修的民师纷纷返校,因超编,代课教师龙夫子被辞退回家,心里闷闷不乐。在家呆了一段时间后,迫于生计,他随本村民工去外地工地上做小工。干了不到两个月,人黑了一层瘦了一圈,又因水土不服,劳累强度大,生了一场病后只好回家。从此不愿出去打工受罪,自已种几畦菜和几分责任田,勉强度日。又弄来些旧报纸,继续练习毛笔字。他在校时曾参加过县教育系统书法赛,两次均获奖,有奖品还有证书,这倒不是吹的。又几年下来,字愈写愈好,人越来越老,这其间,有人给他介绍对象,要么是离婚者,要么是残疾人。他凄然一笑,一一婉言拒绝,按他的说法是宁缺勿滥。

他的这种情况让关心他的亲戚有些揪心,有次他的铜陵县的一个本家亲戚跟他说,他们村里的一个护林员去城里带孙子去了,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手,问他是否愿意去,一年的工资只有八千元。他稍作考虑便点头答应了,龙夫子只想离开本村,找一个清净的地方住下,他能感觉到村里人看他时的异样眼光,堂伯说的护林员这个差事正合他意。

山棚在大远岭的半山腰,棚前有片菜园,可种菜种玉米种山芋。他养了一条狗一头猪几只鸡,一个星期下一回山买点日用品,白天巡山,偶遇上山的村人与之交谈,人皆称他有学问,有好心人问他妻儿情况,他只是苦笑。临腊月,他杀了猪,也不卖,全腌了做下酒菜。酒是山下绿岭私家酒坊的,几元一斤,塑料桶盛装的那种。有村民上山砍竹木中午不便下山,他便煮一锅饭,蒸上一大碗咸肉招待,请人喝酒;又烧上满满的一壶茶水,供人解渴。

到了过年前几天,他买来一沓红纸,搬来一张台桌,在村口写对联,赠送各户,谁要谁拿,分文不收。那字果然好,连回村过年的两个大学生都夸好;唐二爷的儿子在县城当中学老师,过年回家看到贴在各家各户门上的那些门联,暗暗吃惊,跟人说,这联张张都是书法作品。

我中午在山脚下的大远村老书记家吃饭时,老书记说:嗨,你要是跟我那侄子聊,一定对上路。哎,他平时不下山哟,哪天约一下,让你们见面谈谈。我说好好好,心里有几分好奇,也想着见识一下原本的住处离我家仅十几里的龙夫子,我听说过他的事,但不曾认识。这才知道:老书记就是龙夫子的那位堂伯。

年春天,我重访大远岭,意欲拜望山上那位夫子,老书记却告诉我,他那侄子离世快两年了,晚上一觉睡过去了。唉!是走早了哦——才50岁哎。老书记叹了口气。

村人后来告诉我,龙夫子是晚上酒喝多了,一觉睡死的。

徐先生

我出中分村,沿着那条上世纪七十年代修建的军用水泥公路往寺冲去,中途一老者牵牛迎面走来,掖下夹着一抱柴,旧的中山装上口袋里插着钢笔,下口袋里装着一本书,老者面孔清濯,长相周正,这样的形象与一般的放牛老头明显不同。当时就觉得这老者应该是个知识分子或是退休老师什么的。果不其然,数月后,我在中分村某户人家小孩“抓周”的生日酒桌上又遇见了那位老者。我是让来拍照的,老者因是给小孩取名的先生,是请来喝酒的。那天小孩儿抓了个印章(象征着官位)大家都很高兴,酒桌上气氛热烈。饭后趁着酒性,随同老者去他家拜访。这让我对这位老者有了进一步了解。

老者姓徐名友志,小时上过六年私塾,青年时期做过国民党县政府录事(相当于文书),也是国民党三青团团员,后因故回乡又去驻南陵国民党某部队集结培训,培训结束后即任见习排长,在随之后来的一次与日本人战斗中溃败时回到中分村,后来经荐在本族望人徐理堂办的西峰书院当过先生。因为此等历史问题,解放后入监服狱,出狱后受过批斗——可谓一生坎坷多有波折。基于他的这种经历,这位一度做过私塾先生的先生却被村人直呼其名,惟有少数人仍尊呼他徐先生。因他有文化,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对《周易》有所研读,故村上人写信打报告订婚看日子写聘书及至给小孩取名都找他,他也来者不拒,一应帮忙。作为答谢,时而还能收点糕点礼品,清贫岁月里添了些许慰藉。

老者住在村东一幢楼屋西侧的一间披厦小屋内,小屋陈设简陋,只一床一箱一桌两椅,锅碗瓢盆放在一张竹制凉床上。此间既为卧室又兼厨房的墙上张贴着不少书法作品,横的竖的,大幅的小张的都有,部分是房主的手笔,一部分是友人的赠品,落款有苏州的南京的宣城的黄山的,可见老者交往不俗,算是儒雅之人。

老者那天谈兴甚浓,他从中分村的历史变迁谈到新四军三支队再谈到繁昌五次保卫战谈到谭司令,说到兴处,老者从箱内捧出两本书稿,一本名曰《沸腾的村庄》,内容多为抗日军兴,三支队司令部驻扎中分村时的活动情况及相关事迹,有很好的史料价值。我后来在《繁昌文史资料》上看到的几篇文章皆取自该书稿;另有一本封面题为《空谷幽兰》,我翻阅了一下,多为对村事时事的评论杂议,亦有部分笔记和日记。两本书稿皆用绳头小楷写在A4白纸上,字迹清秀,页面工整,颇见书法功底,我看了很喜欢。

与之熟悉后,我又几次去过老人的小屋。一次因写一篇题为“永远的中分村”的散文,手头缺乏相关资料,向其借阅《繁昌县志》;另有一次是夏日午后,去老先生处座谈、休息。那时老先生受回乡祭祖的台湾族人所托,已着手主编繁阳中分徐氏族谱。因老谱残缺,时代相隔久远,此项事宜繁杂浩大,历时十年终续谱修成。后来听闻八十多岁的徐友志老先生因病去世,我曾找到他家人,问及那两本书稿,并表示愿意出资买下。答曰:烧了。几年后,我在中分村原广播员徐友华处看到徐老先生的临终绝句:镜在梳妆失,虎存肝胆空。回首西峰寺,无庙亦无钟。不竟倒吸一口凉气。殊不知,老人去世不几年,中分村被列为省美好乡村示范村,并在新四军三支队司令部原址上建成了纪念馆,又获得“中国乡村旅游模范村”称号。目前,中分村已走上了以乡村农业、生态农业、观光农业为主的发展道路,集红色文化、民俗文化、古村落文化、佛教文化为一体的美丽乡村,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徐友志老先生若在世,不知对此又作何感想?

作者简介:施明荣,安徽繁昌人,在《中国青年》、《安徽文学》等报刊发表过文学作品。安徽省摄影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

责任编辑:黄在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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